紫宸殿偏殿内，浓重的药气如同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每一次呼吸上。五日禁食，清水度日，早已将萧静昀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抽干。他像一捧被风霜摧折殆尽的细雪，终日陷在层层叠叠的锦褥之间，或无力地窝在宇文靖坚实温热的怀抱里，昏昏沉沉，胃腑中的痉挛虽已平息，但仍隐隐的痛着，如影随形，无声地消磨着他的精神。
值得庆幸的是，这五日萧静昀并未再呕血。第六日清晨，御医凝神诊脉良久，终于长长吁出一口浊气，“陛下，丞相大人脉象虽仍细弱，但胃腑已无出血之虞了。”他顿了顿，谨慎地补充，“自今日起，可进些稀薄的米油或参汤，只是得少量温服，徐徐图之，万不可操之过急。”
闻言，宇文靖立刻命人备了最上等的贡米，熬出清香稀薄的米油。他亲自坐在榻边，小心翼翼地将那单薄虚软的身体扶起，让萧静昀无力的身子倚靠在自己胸膛上。一手稳稳地环住他瘦削的肩背，另一只手执着温润的白玉小勺，舀起浅浅一层米油，仔细地吹去浮面的热气，直至温度恰好，才递到萧静昀灰白干裂的唇边。
“静昀，”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哄诱的柔和，“张嘴，喝一点。”
萧静昀眼睫无力地颤动了一下，顺从地微启唇瓣。几口米油滑入口中，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不过片刻便又引起了胃脘一阵细微的抽搐。他的眉头下意识地蹙紧，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宇文靖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他立刻丢下玉勺，温热的手掌转而覆上他的上腹。掌下的肌肤冰凉，隔着薄薄的丝质寝衣，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小片区域正微微发硬，带着细微的痉挛。他不敢怠慢，用最柔软的力道，极轻、极缓地打着圈，耐心地熨帖着那点冰冷和僵硬。
直到掌下的紧绷一点点消散，重新变得柔软，宇文靖才重新执起汤匙。一小碗米油，不过寻常几口的量，却喂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宇文靖屏息的紧张和萧静昀隐忍的蹙眉。直到碗底终于见空，宇文靖的后背竟已沁出一层薄汗。
如此小心翼翼的温养了两日，萧静昀总算恢复了一些精神。御医反复叮嘱，“务必小心将养，万不可再沾酒水、生冷、油腻、辛辣等刺激之物。饮食需温软清淡，少食多餐，情绪亦需平和，切忌忧思郁结……”字字句句都敲在宇文靖心上。
离宫那日，宇文靖亲自将人裹严实了，扶着他上了马车，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车轮碾过宫道青石板，发出单调的声响。马车内铺着厚厚的软垫，萧静昀裹着狐裘，恹恹地靠在车壁上。车身轻微的颠簸于他而言，不啻于一场小小的风暴。每一次晃动，都惹得他脸色泛白，胃里翻搅着，泛起阵阵恶心。
宇文靖看着他痛苦忍耐的模样，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伸出手臂，不容分说地将人揽到自己怀里，手自然而然的覆上他的胃脘，仿佛已成习惯，“在宫里养着不好吗？偏要折腾着回你那相府。”语气里带着责备，更多的是无奈的心疼。
“臣……是外臣……”萧静昀的声音低弱，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无法掩饰的虚弱和驱之不散的倦怠，“哪有……一直住在宫里的道理……”
宇文靖的目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那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他状似随意地问起：“沈砚还混在南疆使团里？”
萧静昀闭着眼靠在宇文靖肩头，贪恋着这份呵护，闻言微微点头："嗯，臣让他继续盯着，以防南疆有什么动作。"
“那你身边岂不是没有得力的人了？”宇文靖眉头皱得更紧，目光扫过他单薄的身形，“病成这副模样，连站都站不稳，总得有个知根知底的人近身伺候、护卫周全。”
“相府多的是下人……”萧静昀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下人再多，不过是些粗使仆役，若真有什么事，这些下人抵什么用……”宇文靖沉默片刻：“朕拨两个暗卫给你，随你回府，隐在暗处，听你差遣。” 他抬手示意，立刻有两道如影子般沉默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几步之外，躬身行礼。
宇文靖的视线落在萧静昀瓷白的脸上，似乎仍觉不够稳妥，沉吟一瞬又道：“让王德全也跟着你，他这些日子一直在跟前伺候着，了解你的身体状况，照顾起来也得心应手。”
萧静昀这才缓缓睁开眼，“陛下不必如此，王公公是陛下贴身伺候的人，若跟了臣……”他抬头看了宇文靖一眼，唇边泛起一丝极淡、极苦涩的弧度，“外面……不知又要传成什么样子……”
宇文靖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与自嘲，心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最终退了一步：“那就先让暗卫跟着，护你周全。”语气不容置喙，“另外，每日需有宫中御医轮值去你府上请脉，朕要知道你每日的情形。”
萧静昀没有再拒绝，只轻轻道了声：“谢陛下。”便重新闭上了眼睛，将脸埋进宇文靖的肩窝，仿佛想汲取更多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和温度。
病榻缠绵的这几日，宇文靖无微不至的照料与那份罕见的温柔，如同暖流包裹着他冰封的心湖。他放任自己沉溺其中，不可自拔的贪恋着帝王这独一份的柔情。然而，湖面之下，那根名为柳青澜的刺，却从未拔除，反而随着宇文靖避而不谈的态度，扎得更深、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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