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更声刚过,萧静昀已经穿戴整齐站在相府门前。身体里像是被掏空了所有力气,虚软得如同飘在云端,几乎全身的重量都靠在沈砚身上,才能勉强站稳,眼前时而发黑,喉间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呼吸都带着隐隐的刺痛。
"相爷,今日还是告假吧。"沈砚忧心忡忡。
萧静昀摇摇头,刚想开口,一串压抑不住的轻咳便先溢了出来。他抬手掩唇,待咳喘稍平,才哑声道:"陛下说了..."他缓了口气,"要看到往日的萧静昀……"
轿辇在雪地上留下长长的辙痕。萧静昀靠在轿内,指尖抵着太阳穴轻轻揉按。那里像是有人钉进了一根铁钉,随着轿子的颠簸一下下凿着他的神经。
太极殿前,文武百官已经列队等候。当萧静昀的轿辇停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了过来——昨日皇帝亲临相府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朝堂。
萧静昀缓步下轿,脸色比地上的积雪还要苍白。他缓缓走到文官首位,目光掠过那根熟悉的盘龙柱,顿了顿,却没有靠上去。当皇帝仪仗入殿的唱报声响起时,他闭了闭眼,强压下又一阵眩晕。
宇文靖踏入大殿,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萧静昀。看到他没有靠柱,皇帝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却在看到他惨白的脸色时,眸色一沉。
"北境赈灾之事,如何杜绝贪腐,众卿可有方案了?"宇文靖落座后直奔主题,声音却比往日低了几分。
众人一阵缄默。
萧静昀站在原地,只觉得膝盖一阵阵发软。冷汗顺着脊背滑下,打湿了里衣。他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保持清醒。
"...萧相可有见解?"宇文靖突然点名。
萧静昀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臣以为……”他声音很轻,夹带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娓娓道来。金殿上异常安静,所有人都看得出丞相今日的状态极差,是以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生怕惊扰了他。
“……如此,便可……咳咳……咳……” 一阵更猛烈的呛咳骤然爆发,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萧静昀后面的话语。他猛地弯下腰,一手死死掩住口唇,一手用力按在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单薄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咳得撕心裂肺,眼前金星乱冒,整个人摇摇欲坠。
宇文靖的手指猛地抓紧龙椅扶手,突然道:"赐座。"
满朝哗然!自大周开国以来,从未有臣子在朝堂上被赐座的先例!
侍立一旁的太监总管王德全愣了一瞬,慌忙指挥着小太监搬来一把紫檀木交椅,放在萧静昀身后,扶着他缓缓落座。
“谢……陛下……”萧静昀咳喘的间隙,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嘶哑而破碎。
这把椅子像是抽走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坐下的刹那,他再也支持不住,整个身子伏倒在座椅扶手上,沉重的头颅无力地枕在手臂上,额角渗出细密的虚汗。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深的阴影,胸口剧烈起伏着,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一丝气息,重新睁开眼时,发现满朝文武都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自己。
"北境之事就按萧相的意思办。"宇文靖冷声道,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萧静昀。
朝议继续进行,但气氛明显不同了。大臣们发言时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连王肃上奏时也收敛了往日的咄咄逼人。
宇文靖罕见地没有再次点名萧静昀。每当有议题本该丞相发言时,皇帝都会直接跳过,或是自己做出决断。萧静昀闭着眼,嗽声连绵几乎没有半刻停歇。
"...南疆递来书信,说半年后将派使节来访..."礼部尚书刚要详细汇报,突然被宇文靖抬手打断。
"今日就到这里。"皇帝站起身,目光扫过萧静昀因咳嗽而颤动的肩膀,"退朝。"
朝臣们面面相觑——这才刚过辰时,往日至少要议到巳时末。但没人敢多言,纷纷跪安退出。
萧静昀依旧趴伏着咳声不止,宇文靖已经大步走到他面前,俯身探向他额前,手掌下感受到的依然是不正常的熨烫。
"还在发热,你这烧怎么就退不下去?”宇文靖皱眉,将人扶起靠在自己身上,见人咳得几乎喘不上气,即使发着烧脸色也是一片惨白,“这副样子还来上朝?朕昨日白说了?"
萧静昀微微抬头,勉强扯出一抹笑:"陛下…咳咳…不是要见...咳…往日的萧静昀么...咳咳咳…"
"哼……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这就是你所谓的往日的萧静昀?"宇文靖气结,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朕看你是存心要气死朕!"
熟悉的龙涎香包围了他,莫名让人安心。萧静昀昏昏沉沉地想,这大概又是梦吧。
"陛下..."他无意识地蹭了蹭那坚实的胸膛,"臣...难受..."
这声近乎撒娇的嘟囔让宇文靖脚步一顿。他低头看着怀中人苍白的脸颊和紧蹙的眉头,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活该。"皇帝低声骂道,手上却将人抱得更稳了些,随即又问道,“哪里难受?”
怀里的人却没有再回应,原本轻轻拽着他胸前衣襟的手无力的垂落下去。宇文靖心头一紧,抱着人快步往寝殿走去。
穿过长廊时,迎面撞上了前来觐见的柳青澜。他瞪大眼睛看着皇帝怀中的萧静昀,手中的折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陛下..."柳青澜跪下行礼。
宇文靖淡淡道了声“平身”,没有再多说什么,如今他的心思全在怀里昏迷的人身上,抱着萧静昀从柳青澜身边经过,大步离去。
柳青澜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却不敢多言,只能退到一旁,怨毒的目光盯着被宇文靖抱在怀中的萧静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