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偏殿内只有一盏孤灯如豆。萧静昀蜷缩在锦被里,单薄的身躯随着压抑的咳嗽微微颤抖。白日里与宇文靖的针锋相对,柳青澜的刻意挑衅,都化作无形的重压,沉沉地碾在他胸口,让本就缠绵的低烧又添了几分热度,变本加厉地反扑回来。
忽然,殿门被极轻地推开,几乎没有发出声响。月光如水,勾勒出一个熟悉的高大轮廓——宇文靖。
萧静昀的身体在瞬间绷紧,所有咳声被他强行压抑下去,闭紧了双眼,将脸更深地埋进被褥里,只留下一个僵硬的、拒绝的背影。
脚步声停在榻前,他感觉到有人轻轻拉高滑落的锦被,随后,微凉的指尖拂过他仍然微烫的额角,那触碰温柔得不像话,与白日里冷厉的帝王简直判若两人。
"...何苦..."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飘散在夜色中。萧静昀几乎要沉溺在这虚幻的温柔里,却强忍着不敢有丝毫动作。
待脚步声远去,萧静昀才缓缓睁开眼。枕边多了一个小巧的玉盒,里面是润喉的蜜炼枇杷膏。他望着那玉盒,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起初很轻,带着自嘲,渐渐变得有些压抑,伴随着咳声在寂静的殿内回荡,显得格外凄凉。笑着笑着,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洇湿了枕畔冰凉的丝缎。
窗外,梨花如雪,纷纷扬扬。
---
次日清晨,萧静昀强撑着起身,唤来小太监:"去御书房,向陛下请旨。就说臣在宫中久住于礼不合,请准回相府养病。"
小太监领命而去。御书房内,宇文靖刚下朝,正沉着脸批阅奏折,朱笔在纸上划出凌厉的痕迹,显然心绪不佳。
王德全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禀报了萧静昀的请求。
“随他!”宇文靖头也不抬,声音冷硬。
王德全欲言又止:"可是萧相的身子..."
"啪!"朱笔被重重拍在案上,"朕说了,随他!"
王德全吓得连忙退下。不多时,一顶青布小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宫门。
---
翌日早朝,太极殿内气氛微妙。
当那袭白色官袍出现在殿门时,朝臣们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萧静昀面色比雪还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却依旧步履从容,却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虚浮,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文官首位——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闭着眼靠在了那根盘龙金柱上。
这根柱子,几乎成了他的专属之物。
宇文靖踏入大殿时,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柱边那抹身影。他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恢复帝王威仪。
"北境赈灾进展如何?"宇文靖开门见山。
户部尚书李敬忠连忙出列,躬身禀报:“回陛下,第一批粮草已按萧相方略调拨至三郡,灾情初步得控。只是后续钱粮耗资巨大,各州府库……”
话未说完,御史王肃便迫不及待地出列打断:“陛下!臣以为丞相的方略中,赈灾银两拨付过于宽裕,地方官吏难免懈怠,恐滋生贪腐!当严加核查,削减冗余!”
若是往日,萧静昀早已出言讥讽,据理力争。可今日,他只是静静靠着龙柱,眼神放空,仿佛朝堂纷争与他无关。
"萧相怎么看?"宇文靖突然点名。
萧静昀缓缓抬眼,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陛下圣明,自有决断。"
这回答中规中矩到近乎敷衍。宇文靖眯起眼睛:"朕在问你的意见。"
"臣以为..."萧静昀轻咳一声,"王大人所虑不无道理。"
满朝哗然。这竟是萧静昀第一次附和王肃的意见。
宇文靖指节在龙椅扶手上敲了敲,声音冷了下来:"萧卿病了一场,倒是转了性子。"
"臣惶恐。"萧静昀微微低头,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
朝议继续,每当宇文靖询问萧静昀意见,得到的都是简短到近乎冷淡的回应。没有往日的锋芒毕露,没有犀利的辩驳,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就像一具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宇文靖的脸色越来越沉。当王肃再次挑衅时,他几乎是期待地看着萧静昀——期待那个舌绽莲花的丞相回来,哪怕是与自己作对。
可萧静昀只是拢了拢衣袖,轻声道:"王大人所言极是。"
"砰!"
宇文靖一掌拍在龙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朝臣们齐刷刷跪倒,只有萧静昀依旧靠着龙柱,只是身子几不可查的晃了一晃。
"退朝!"皇帝冷喝一声,起身就走。
百官战战兢兢地退出大殿,萧静昀走得极慢。而他刚迈出殿门,就被一个小太监拦住:"萧相留步,陛下召您御书房觐见。"
萧静昀睫毛颤了颤,轻声道:"臣...身子不适,请告假一日。"
说罢,不等小太监反应,他已转身向宫门外走去,背影挺直如竹,唯有扶轿时微微发颤的手指泄露了真实状况。
---
御书房内,宇文靖听完小太监禀报,手中朱笔"咔嚓"一声折断。
"他说什么?"
"萧、萧相说身子不适..."
"好,很好。"宇文靖冷笑连连,"昨日与朕顶嘴,今日就敢抗旨。朕倒要看看,他明日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一旁的总管太监壮着胆子道:"陛下,老奴瞧着萧相脸色确实不好..."
"用不着你多嘴!"宇文靖厉声喝止,顿了片刻,突然又道,"...他…咳得厉害吗?"
王德全一愣:"倒是不曾咳,就是看着没什么精神气儿..."
宇文靖沉默片刻,突然起身:"备马,朕要出宫。"
"陛下要去..."
"相府。"
总管大惊:"这不合规矩!陛下万金之躯..."
宇文靖冷笑一声,不予理会,径直朝外走去,眼底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