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靖垂眸看着枕在自己腿上沉沉睡去的人,那张脸在昏睡中卸去了平日拒人千里的清冷疏离,只剩下病态的潮红和深重的疲惫,眉头依旧无意识地紧锁着,揭示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也依然不适。
宇文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情绪,一种陌生的、被强行压抑的悸动。
直到萧静昀的呼吸终于变得绵长安稳,他才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头,将他重新安置回柔软的枕上,仔细地掖好被角。
"守着他。"宇文靖起身对殿内的宫人吩咐,声音压得极低,"有任何异样,即刻来报。"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榻上昏睡的人,转身离去处理那堆积如山的奏折。
天光微曦,太极殿的金钟敲响。没有那袭紫色身影伫立在文官首位的早朝,显得格外空旷而索然无味。
御史王肃觑着皇帝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出列,清了清嗓子:“陛下,关于北境赈灾……”
才刚开了个头,便被御座上冰冷的声音打断:“昨日萧相的方略,写得如此详尽周全,尔等是看不懂?还是照着办都不会?”
王肃被这毫不掩饰的冷斥噎得一滞,额上瞬间渗出冷汗,却仍硬着头皮道:“陛下明鉴,萧相方略……昨日朝堂之上,众位同僚尚有疑虑……”
“疑虑?”宇文靖终于抬眼,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刺向王肃,“朕看你们是想议到北境饿殍遍野才甘心?”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丞相方略写得清清楚楚,粮从何处调,银从何处拨,如何防止贪墨,如何疏导流民……还要议什么?议你王肃家中粮仓是否丰盈,能否为国分忧?”
“臣……臣不敢!”王肃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再不敢发一言,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宇文靖收回目光,不再看那跪伏的身影,只沉声道:“着户部、工部,即刻按萧相所拟方略执行,不得延误。违令者,斩。散朝。”说罢,拂袖起身,留下满殿冷汗涔涔的臣子。
宇文靖步履带风地往偏殿暖阁而去。清晨微光透过窗棂,映在榻上那人依旧潮红的脸上。他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那惊人的热度并未退去多少。萧静昀双目紧闭,深陷在昏沉的梦境里,呼吸依旧灼热短促。
“萧静昀?”宇文靖俯身,低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
榻上的人毫无反应。
“萧卿。”他又唤了一声,指尖轻轻拂过他滚烫的额角。
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极其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露出迷蒙涣散的眸光。似是认出了眼前模糊的轮廓,他嘴唇翕动了一下,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滚烫的气息拂过宇文靖的手指。
宇文靖接过王德全适时递上的温水,用玉勺舀了少许,小心翼翼地凑到萧静昀干裂的唇边:“喝点水。”
微凉的清水浸润了唇瓣,萧静昀本能地吞咽了一小口,随即又疲惫不堪地阖上了眼,再次陷入昏沉的泥沼。
见状宇文靖猛地直起身,将玉勺重重掷回碗中,发出刺耳的声响,目光如刀锋般扫向跪在角落里的御医,“怎么还烧成这样?一群废物!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为首的御医吓得浑身一颤,额头触地惶恐道:“陛下息怒!丞相大人又素来体质虚寒,根基薄弱,此次邪热内炽耗损过剧,药力需缓缓渗透,方能化开内蕴之邪热,需再服两剂药……”
“药呢?” 宇文靖打断他,语气里的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
御医慌忙道:“回陛下,丞相大人脾胃虚弱至极,空腹喝药,恐伤胃络。还需先进些清淡温软之食,稍养胃气,再用药为妥。”
宇文靖沉默片刻,眼神扫过萧静昀烧得通红的脸,终究是压下了怒火。他沉声道:“备粥。”
很快,王德全便将一碗熬得软糯、香气扑鼻的鸡丝米粥奉上。宇文靖在榻边坐下,一手小心地扶起萧静昀娇软无力的上半身让他靠在自己臂弯里,一手执起玉勺,舀起温热的粥,吹了吹,送到他唇边。
或许是熟悉的龙涎香气息包裹,昏沉中的萧静昀竟意外的顺从,微启双唇,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咽着。宇文靖的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但每一次喂送都小心翼翼,生怕他呛到,一碗粥竟也喂下去小半碗。
喂完粥,稍歇片刻,苦涩的药汁便端了上来。宇文靖如法炮制,将药勺送到他唇边。然而那浓烈的苦味一触到唇舌,萧静昀立刻蹙紧了眉头,下意识地偏开头,无声地抗拒着。
宇文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俯身凑近他滚烫的耳廓,低沉的声音轻声诱哄:“乖,把药喝了。喝了药退了烧,就不难受了。”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萧静昀紧抿的唇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还是说……萧卿是希望朕……像昨日那般喂你?”
话音落下,臂弯里的人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紧接着,那紧闭的唇竟真的微微张开了。宇文靖忙把药汁喂了进去,看着那喉结艰难地滚动,将苦涩咽下,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在眼底飞快掠过。
一碗药终于喂尽。宇文靖将他轻轻放回枕上,看着那张被病痛折磨得失去所有光彩的脸,沉默良久。最终,他沉声吩咐:“将朕未批的奏折,都搬到此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