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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皮望着站在眼前的陈璇，眼底满是笑意，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我外孙女是越长越漂亮了。阿璇，外公都多久没见到你了？”

“半年，都半年多了。”陈璇笑着挽住他的胳膊，鼻尖萦绕着外公身上熟悉的烟草混着草药的味道。

陈皮叹了口气，目光在她身上打量着，眼神里满是怀念：“你长大了，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小不点了，这一次回去，没多久就要去读大学了。”他顿了顿，想起往事，忍不住笑了，“我还记得送你去读小学的时候，你才到我膝盖那么高，仰着小脸跟我撒娇。现在倒好，都快跟我一样高了，也就比我矮那么一点点——不过啊，是外公有点缩水了。”

“哪有缩水。”陈璇连忙摇头，伸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语气笃定，“外公还是比我高呢。小时候我得仰着头看你，现在能平视了，可你照样比我高。”

陈皮低笑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腿，语气带着几分沧桑：“真的老了，缩水啦。不过没关系，外公还能再护你十年，这点底气还是有的。”

“呸呸呸。”陈璇伸手捂住他的嘴，眉头皱了起来，语气带着点孩子气的执拗，“要护我三十年！甚至更久。”

陈皮拉下她的手，无奈地摇了摇头：“恐怕活不了这么久。”

“你身体硬朗着呢！”

“硬朗归硬朗。”陈皮的脸色忽然沉了沉，眼神里多了几分凝重，他常年下墓，身上带着挥之不去的尸气，此刻望着自己的外孙女，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认真，“阿璇，我得提前跟你说件事。如果将来我死在墓里，你就赶紧走，别管我。我常年泡在墓里，身体里的尸气太重，一旦断气，很有可能会尸变。要是死在外面，也得立刻火化，不能耽搁，不然一样会起尸。”

陈璇心里一紧，连忙打断他的话，语气带着点急：“外公，你胡说什么呢，干嘛咒自己？”

“不是咒自己，是提前交代清楚。”陈皮叹了口气，又补充道，“不只是我，那吴老狗，将来去世了，恐怕也是这个下场，他常年下墓，身上的尸气也重得很。”

陈皮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几分历经世事的沧桑，他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的老茧：“说实话，下墓本就没什么好下场。常年跟墓里那些阴邪的东西打交道，身子早就被浸透了，这种结局，我们这些人心里都门儿清。”

他转头看向陈璇，眼神里满是恳切：“幸好你这一脉转了行，等外公哪天走了，这行当能不碰就别碰了。我手下这些人，你费心安排妥当，我不强求你把第四门的盗墓营生继续撑下去，你现在做得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字字句句都带着叮嘱：“就算你真要接手，也得把人分清楚，哪些能信哪些不能信，心里要有数。还有，你自己尽量别下墓，这是外公对你最后的交代。”

陈璇抿了抿唇，伸手握住外公粗糙的手，语气平静却带着笃定：“外公，这点我知道。墓里的那些门道，我从小跟在你身边，早就烂熟于心了。”

她看着外公鬓角的白发，话到嘴边又咽了咽，终究还是轻声开口：“外公，要不你……”

陈皮却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眼底闪过一丝属于四爷的执拗与无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想劝我别下墓了？那是不可能的。”

他靠在椅背上，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重的责任感：“我是陈皮阿四，是第四门的当家，这碗饭是祖宗传下来的，我得带头。你以为这四爷的位置，是那么好坐的吗？”

陈皮拉着陈璇在廊下的竹椅上坐下，晚风卷起他花白的鬓角，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悔恨，一字一句都沉得像坠了铅：“你外公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年买了一个簪子，送给了你二奶奶，也就是我的师娘。”

陈璇猛地一愣，没太听清似的追问：“什么簪子？送给了二奶奶？”

“当年我送给了师娘一个簪子，当时我看了检查了，这虽是个古物，可是一点问题没有。”陈皮的指尖死死攥着竹椅的扶手，指节泛白，“却没想到我被人骗了，那东西看起来没问题，但是一旦摔碎了，捡起来不小心割到了，上面的毒就会进入体内。”

“不可能啊。”陈璇下意识摇头，语气满是难以置信，“以您的眼力，怎么会看不出问题？您摸了半辈子的古物，这点门道总该……”

“没错，正常从古墓里带出来的东西，我们是能看出来的。”陈皮打断她的话，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低了下去，带着哽咽的沙哑，“但是这东西，当时是被日本人从挖出来的古墓里弄走，再用邪门歪道染上了毒！那种毒，是从尸体里炼出来的脏东西！”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当时我师傅，也就是你二爷爷，是不同意我们把古董给师娘的，因为师娘当时身体不好。只是我当时以为没事，还觉得师傅小题大做。”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懊恼，“后来被师傅发现了，罚我跪着，师娘心疼我，就叫我把那个礼物给她。却没想到，就那么巧，簪子掉在地上摔碎了，划伤了她的手……如果当时没有那样，或许师娘还能活得更长……”

陈璇静静地看着外公，看着他脸上深刻的皱纹和眼底翻涌的痛苦，心里清楚，这是他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执念。

陈皮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开口道：“当年我被逐出师门，有这一条的原因。”他抬起布满老茧的手，自嘲地笑了笑，“还有一条，是当年我屠了当时的四爷的满门。两条加在一起，我才会被师傅逐出师门的。”

陈璇看着外公脸上那深刻的悔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伸出手，轻轻覆在陈皮粗糙的手背上，低声道：“外公，其实你也不想的。”

陈皮闻言，却自嘲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苍凉：“不想？可当时的我，太想出人头地了。”他顿了顿，眼神飘向远方，像是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加上当时那个陆建勋在一旁煽风点火，我就动了心。”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细数当年的无奈：“我把九门里里外外都盘算了一遍。张大佛爷张启山，第一门，军方势力太大，我动不了。你二爷爷是我师傅，我敬他，下不去手。第三门的半截李，那人虽然残了，可脑子转得比谁都快，心也够狠，我动不了。第五门的吴老狗，家里养的狗比人还精，他自己也狡猾得像只狐狸，跟九门里的人关系又好，我也动不了。”

他一个一个地数着，仿佛在清算一笔陈年旧账：“第六门的黑背老六，他那把长刀，你二爷爷应该跟你提过吧？一人一刀守一条街，杀得日本人屁滚尿流，我动不了他，他是江湖客，手底下全是不要命的江湖人。第七门是霍家，当时是霍锦惜当家，长沙的老牌贵族，根基太深，我动不了。第八门的齐铁嘴，看着最好欺负，就一个小盘口，可他跟九门里所有人的关系都好得跟亲兄弟似的，算卦又准，我动他一个，等于捅了马蜂窝。你九爷爷就更别说了，留过洋，脑子比谁都转得快，本事通天，我哪是他的对手。”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认命的疲惫：“最后算来算去，就只剩下这第四门，是我唯一能动的。”他转过头，看着陈璇，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我也知道，一旦动了手，我就再也回不去师傅身边了。可我当时，已经被猪油蒙了心，什么都顾不上了。”

陈皮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苦涩。他靠在竹椅上，整个人仿佛都被抽干了力气，只剩下一具被悔恨填满的躯壳。

“说实话，如果当时师娘还在，或许我是不会向第四门动手的。”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有人说师娘是我的软肋，的确是……在这世上，对我好的人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