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九点的钟声敲过最后一响时，解雨臣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钢笔。他指尖捏着笔帽转了半圈，抬手揉了揉发酸的后颈，看向身旁的陈璇：“都弄完了。”

陈璇合上书页，指尖还压在一道数学公式上，闻声抬头笑了笑：“完了就好，总算能歇歇了。”

“走吧，我送你回房。”解雨臣起身收拾好桌上的文件，又顺手替她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两人并肩走在谢家的庭院里，晚风卷着草木的清冽气息拂过，陈璇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圆月，忍不住轻声叹道：“哎，今天的月亮还挺圆的。”

解雨臣跟着抬眼，月光落在他眉眼间，柔和了平日里的锐利：“是啊。”

一路无话，直到把陈璇送到房门口，看着她推门进去，他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简单梳洗过后，他躺在床上，脑子里却还晃着方才庭院里的月色，还有陈璇仰头看月亮时的侧脸，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三天的时间快得像一阵风。

陈璇拎着行李踏上回广西的火车，刚坐稳，就瞥见身旁的张起灵垂着的手腕上缠着一圈纱布。她眉头瞬间蹙紧，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急切：“小官，你的手怎么了？”

张起灵抬眼看了看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没事，前两天下了个墓。”

“又是割手！”陈璇的声音瞬间拔高，又连忙压低了音量，生怕被周围的乘客听见，“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别割手，别割手！忘了前不久在苏州，我带你去体检的结果了？医生说你重度贫血！”

她越说越气，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眼底却藏着几分心疼：“我知道你的血特殊，能在墓里克制那些东西，可也不能这么糟践自己啊。”

张起灵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刚好那个时候需要。”

“需要也不行！”陈璇咬着唇，语气硬邦邦的，“以你的本事，就算不管那些人，自己走出来也完全没问题。你知不知道，为了给你补贫血，我一个不会做饭的人，特地找了厨师给你炖补血的汤？你倒好，转头就又割手！”

她深吸一口气，瞪着他，语气不容置喙：“回广西第一件事，就是跟我去医院复查。你真的要气死我了。”

陈璇越想越气，胸口都跟着发闷。这家伙何止是重度贫血，凝血功能也比常人差得多——这事二月红以前提过一嘴，说他早年被人抓去做过不知多久的实验，这些病根就是那会儿落下的。明知道自己身子底子差成这样，偏偏还不听话，次次下墓都要割手。

她压着火气，声音冷了几分：“流了多少血？”

张起灵垂着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纱布，声音轻得像在敷衍：“没……没流多少。”

这话骗谁呢？陈璇一眼就看穿了，她往前倾了倾身子，盯着他的眼睛追问：“割了几次？我不信你就割了一次，在墓里到底割了多少次？”

张起灵抿了抿唇，半天没吭声，最后才含糊地吐出两个字：“三次。”

“几次？”陈璇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赶紧压低，生怕惊动旁人。

张起灵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五次。”

陈璇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深吸一口气，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这个墓到底有多危险？你要割那么多次手？”

“雇我去的那帮人，总爱乱碰东西。”张起灵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招惹来不少虫子，不这么做不行。”

“那你就别管他们啊！”陈璇急得差点拍桌，“顶多把付你尾款的那个人带出来，其他人死活关你什么事？”

“他们想活。”张起灵淡淡地说。

就这轻飘飘的四个字，让陈璇瞬间哑了火。她看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的火气混着心疼，堵得她胸口发闷。她别过脸，靠在车窗上，闭着眼揉了揉眉心，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几分无奈：“让我冷静冷静。”

张起灵瞧着陈璇别过脸望着窗外，连个眼神都不肯分给他，指尖攥着兜里的糖，迟疑了几秒，还是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

“干嘛干嘛，戳我脸干什么？”陈璇拍开他的手，语气还带着点没消的火气。

张起灵没说话，只把那块包装得花花绿绿的糖递到她眼前，声音低低的：“别生气。”

陈璇瞥了眼那块糖，又瞪了他一下：“你这是贿赂我呢？”

“不敢了，下次……”张起灵的声音更轻了。

“还有下次？”陈璇挑眉。

张起灵立刻摇了摇头，一字一句说得认真：“没下次。”

陈璇这才哼了一声，接过糖剥开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漫开，心里的火气总算压下去了点。她瞅着他手腕上歪歪扭扭的纱布，皱着眉问：“等回了广西，先回住处放好东西，隔天我带你去医院复查。我看你这伤口，怕是随便包了一下吧？有上药吗？”

“有。”张起灵点头。

“包得正规吗？”

“自己包的。”

陈璇听完，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伸手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胳膊：“你可真行，自己包的能靠谱吗？”

陈璇终究还是软了心肠。她太清楚张起灵的性子了，外冷内热得要命，一旦下了墓，只要同队的人还有想活的念头，他就绝不会撒手不管，到头来次次把自己弄得一身伤。这些年劝也劝过了，说也说过了，可他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陈璇心里清楚，自己根本劝不动他。

一路颠簸到广西，陈皮已经在车站外等着了。上了车，一路往住处驶去，风里都带着广西特有的湿热气息。刚把行李拎进屋，陈璇就又想起这茬，转头看向正低头卸行李的张起灵，叮嘱道：“记得明天的事，别又给我找借口溜走。”

张起灵闻言，连忙点了点头，拎着东西就往自己房间钻，生怕慢一步又要挨训。他心里门儿清，陈璇看着凶，其实根本不会真的怪他，那些气话里全是藏不住的心疼。不然他也不会提前揣着糖，就等着她炸毛的时候递上去。

可惜这次黑瞎子不在，没人能在旁边帮着打圆场，他只能老老实实挨训，半点空子都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