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而起的光柱逐渐消散，只余下空气中弥漫的、带着净化气息的焦糊味和能量余波。浅坑底部，厚厚的光尘如同被惊扰的星河，流淌着柔和而纯净的光芒，与周围焦黑的土地形成鲜明对比。
林默在鹰和阿雅的搀扶下勉强站起，左眼的刺痛和精神的虚脱感依旧强烈，但他目光却死死盯住湖泊对岸那片白色废墟。刚才惊鸿一瞥的冰冷视线，绝非错觉。
“有人。”鹰的声音压得极低，破拆刀横在身前，弩箭也已重新上弦，对准了废墟方向。阿雅也将“净光藤”的净化领域收缩，紧紧护住三人，警惕地感应着。
废墟一片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光影造成的幻觉。
但林默左眼的感知不会错。在那片废墟的阴影深处，蛰伏着一个生命光晕。那光晕很奇特，并非夜影族那种纯粹的暗影，也不同于普通幸存者的混乱或“光”之印记的纯净，而是一种……如同被岁月打磨过的、带着沉重枷锁与顽固坚守意味的灰白色。能量等级不高，却异常坚韧。
“我们没有恶意！”林默深吸一口气，朝着废墟方向喊道，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我们为这些‘光尘’而来，消灭了盘踞的怪物。如果打扰了你，我们立刻离开，只取走部分光尘。”
他示弱，也表明了底线。光尘，他们势在必得。
废墟中依旧沉默。
就在鹰失去耐心，准备示意林默和阿雅缓缓后退，优先收集光尘时，一个身影，缓缓从废墟最大的一处残垣断壁后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人。
至少，外形上接近。他身材高大，却异常消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旧式制服，款式古老，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和标识。他的脸上布满风霜刻下的深壑，皮肤因长期缺乏日照而显得苍白，头发胡须杂乱，如同枯草。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并非林默之前感知到的冰冷，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深不见底的疲惫，仿佛承载了太多岁月的重量。
他的手中，没有武器，只握着一根磨得光滑的、似乎是某种动物腿骨制成的短杖。
他站在废墟边缘，隔着干涸的湖床，静静地看着林默三人，目光最终落在林默那异常的左眼和坑底的光尘上。
“你们……”他开口了，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许久未曾与人交流的生疏感，“……不是‘他们’派来的？”
“他们？”林默心中一动，“‘牧羊人’？还是‘收割者’？”
听到这两个词，那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憎恨，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仿佛烙印在灵魂里的疲惫。“都有……或许。”
他没有回答林默的问题，反而问道：“你的眼睛……能看见‘它们’？”他指的是光尘。
“是的。”林默没有隐瞒，“我能看见能量。这些光尘，是纯净的‘光’之力量。”
“‘光’……”老人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字眼，麻木的眼中似乎泛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澜，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又低下头，看着坑底的光尘，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极其久远的事情。“很久……没有人用这个词了。”
他顿了顿，用骨杖指了指脚下的废墟：“这里，是‘第七观测站’。我……是最后的守望者，白石。”
第七观测站？林默迅速在脑海中搜索核心遗产和影族提供的信息，没有找到相关记载。这似乎是一个更早期，或者更隐秘的设施。
“守望什么？”鹰直接问道，语气依旧带着警惕。
白石的目光投向远方的地平线，那里是“牧羊人”控制区的方向。“守望……终结的开端。也守望……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黎明。”
他的话语充满了谜团与悲观。
“这些光尘，”林默将话题拉回现实，“它们是什么？为什么会聚集在这里？”
白石将目光收回，落在林默身上，那深潭般的眼眸似乎想将他看透。“那是‘净化矩阵’的残骸……或者说，遗蜕。”
净化矩阵？又一个陌生的名词。
“‘盲视’协议启动前，”白石的声音带着追忆的沧桑，“为了对抗最初泄露的‘源质’污染，全球建立了数十个‘净化矩阵’，试图过滤、稳定环境。这里，是东三区矩阵的一个次级节点。”他指了指脚下的废墟和干涸的湖泊，“矩阵过载崩溃时，核心的净化单元湮灭了，但逸散的能量与部分未激活的基质，沉淀在这湖底，经过漫长岁月……化为了这些‘光尘’。”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嘲讽：“讽刺的是，矩阵未能净化世界，其残骸却成了这片区域唯一还算‘干净’的东西，吸引着那些渴望纯净的飞蛾，也滋养了刚才那种……不伦不类的怪物。”
原来如此！这些光尘，竟是旧时代对抗污染设施的遗产！
“你需要它们？”白石看向林默，目光似乎能穿透他虚弱的外表，看到他体内与光尘同源的力量。
“是的。”林默坦然道，“我们需要力量，对抗‘牧羊人’，对抗……更后面的东西。”
白石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可以让你们带走一部分。”
这个应允有些出乎意料。鹰的眉头皱得更紧，他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善意。
“条件？”鹰冷声问。
“没有条件。”白石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是那副亘古不变的疲惫，“我只是个守望者，守着这片废墟，等着注定不会到来的命令，看着这些东西慢慢消散……或者被怪物吞噬。如果它们对你们有用，能用来砸碎那些铁罐头几颗螺丝，也算……物尽其用。”
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漠然。他似乎早已放弃了一切，只是凭借某种刻入骨髓的习惯或承诺，留在这里。
林默看着这位孤独的守望者，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是另一个被时代抛弃，在绝望中坚守的残魂。
“感谢。”林默真诚地说道。
他不再犹豫，示意阿雅和鹰保持警戒，自己则走到浅坑边缘。他不再动用大规模的攻击性技能，而是再次施展出那细微的“光尘掌控”。乳白色的光点从他指尖流淌而出，如同拥有生命的精灵，轻柔地没入坑底的光尘层中。
在他的精细引导下，大量的光尘如同受到召唤的沙粒，缓缓脱离坑底，汇聚成一道乳白色的溪流，涌入阿雅早已准备好的、几个用相对干净兽皮制成的口袋里。这个过程对精神力的消耗远小于之前的战斗，但依旧需要高度的专注。
白石就静静地站在废墟边缘，看着他们收集光尘，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默剧。
当几个皮袋都装得满满当当时，林默停了下来。坑底的光尘依旧还剩大半，他没有贪心。
“这些，足够了。”林默对白石说道。
白石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林默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太危险了。”
白石缓缓摇了摇头，骨杖轻轻顿地。“我的岗位……在这里。直到最后。”
他的拒绝干脆而决绝。
林默知道无法强求。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位孤独的守望者和这片承载着过往悲歌的废墟，转身对鹰和阿雅道：“我们走。”
三人带着沉甸甸的收获，迅速离开了这片湖泊遗迹。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白石依旧站在原地，如同化为了废墟的一部分。他抬头望着永恒灰蒙的天空，干涩的嘴唇微微翕动，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念诵着一段早已被遗忘的、属于旧时代的守则：
“……观测站第七号……数据记录正常……环境指数持续恶化……请求指示……重复，请求指示……”
风声呜咽，没有回应。
他缓缓低下头，佝偻着身子，一步步走回那片断壁残垣的阴影深处，继续他永无止境的、孤独的守望。
而林默三人，则带着宝贵的“光尘”和新的疑问，踏上了返回基地的路。白石口中的“净化矩阵”和“第七观测站”，似乎又指向了“盲魇”降临前，那段被刻意掩盖的历史。
“星火”的力量在增长，但笼罩在真相之上的迷雾，似乎也越来越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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