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9：晚上好陌生的小姐

她此刻的全部想法就是尽快结束这该死的第一次晚餐露面，然后回到房间里那个孤独的、相对安全的角落去。

她不打算和黛西深入交谈，内心更是抗拒着即将到来的与那些所谓“伙伴”的照面。

就在行进间，一种极其细微但精准定位的感觉突然刺入她的感知——不是来自前方的黛西。

而是来自走廊深处不同的方向！几道无形的、锐利的视线如同探照灯般，在她出现在走廊的刹那便牢牢锁定在她身上！带着审视、探究、评估……甚至有一两道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如同秃鹫看到腐肉般的恶劣兴趣！

这些目光的主人，显然就是夜莺口中的某些“伙伴”了。他们的感知同样敏锐得远超常人。甚至在她出现在公共区域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她的存在。而且……他们似乎并不打算掩饰这种审视？

全员恶人……

这四个字带着沉甸甸的实感再次砸在她的意识上。她甚至能模糊地“嗅”到空气中那几道目光传递过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铁锈气息。

“您的一些同伴，”黛西如同背后长了眼睛般，在她感受到那些目光压力的下一秒，就适时地用她那平静无波的语调解释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对于每一位新加入游戏的成员，总是会……更加关注一些。”

她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这在这种特殊的氛围下……相当常见。”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难以反驳的公式化口吻：“巴尔萨克小姐，您……总会需要习惯的。”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下雨要打伞”一样简单。

习惯？“……绝不……永远不想……” 卢娜斯心底深处响起一阵无声的咆哮和拒绝。她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彻底藏起来。

她下意识地用外套口袋里的手更用力地捏紧了钥匙的边缘，指关节甚至都感到了一丝锐利的痛楚。

唯有手臂和脖颈上那层层缠绕的绷带，那熟悉的、带着束缚与保护的触感，此刻竟病态地给她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黛西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反抗，继续向前走着，同时说出了进入餐厅前的最后一项重要通告，声音变得略微庄重一丝：

“另外，巴尔萨克小姐，我必须提醒您，在欧利蒂丝庄园的核心居住与公共区域，我们严格禁止任何……形式的‘罪恶’行为。比如，直接的暴力、盗窃、威胁，甚至更严重的行径。”她的话语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意味。

“一切因欲望、仇恨、贪婪而产生的争斗、厮杀与宣泄，请在……‘游戏’之中去尽兴释放。”她刻意加重了“游戏”二字。“庄园……会为游戏提供最完美的舞台。”

“若在此处……”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封的刀锋，“违反禁令，无论何人妄动……”

“……后果自负。”

最后一个词，带着与夜莺最后那声警告一模一样的、令人骨髓冻结的重量。

话音落下之时，黛西已经在一扇异常巨大、甚至可以说是恢弘的门扉前停了下来。

这扇门由某种深色的、密度极高的深色硬木制成，上面镶嵌着无数切割完美的宝石——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以及大量的、反射着幽幽光晕的碎金条饰。

整扇门如同一件巨大的、价值连城的珠宝艺术品，透露出无与伦比的奢华和权势。

门的正中，一个巨大的、线条更为精细锐利的缪斯印记浮雕占据着中心位置，仿佛是整个空间的门眼。

黛西就站在这扇令人屏息的巨门旁，那身深蓝与深紫色的女仆装此刻在这金光宝石的映衬下，更显得诡异而格格不入。

“好了，巴尔萨克小姐，”黛西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程序化的礼貌，侧身做出引导的姿势，“餐厅到了。”

卢娜斯的目光扫过这扇夸张到离谱的门扉，心头那沉重的石头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站在门前，甚至有一瞬间的犹豫，仿佛眼前的不是餐厅，而是一头巨兽的咽喉。

终究……避无可避。

刻在骨子里、早已融入血脉的、属于上流社会“巴尔萨克家小姐”的基本社交教养，此刻如同条件反射般驱动了她。

她微微颔首，尽管眼神依旧死寂空洞，但声音却努力维持着一种平静无波的礼貌：“谢谢……黛西……小姐。”她刻意避开了直呼其名或“女仆”这种直接的身份定位，而是加上了一个模糊的、但至少属于平等的称谓后缀。

黛西脸上那标准化的微笑面具没有变化分毫，然而，她那双交叠在小腹前、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这个微小到难以察觉的动作快如闪电，随即恢复原状。

“无须客气，巴尔萨克小姐。”黛西的声音听不出波澜，“为您服务是我的职责。”

紧接着，她那如同紫水晶般的眼眸极其短暂地从卢娜斯那张布满疲惫厌世的精致脸庞上扫过，似乎敏锐地捕捉或者说“算法判定”到了她灵魂深处那股对社交的巨大排斥和对人群的恐惧。

她的声音里似乎注入了一丝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活人”才会有的“通融”感：

“另外，巴尔萨克小姐……”黛西的声音放得更轻，如同耳语，却异常清晰地传递过来，“虽然餐厅内目前人并不算多……但若您实在不适应这种形式的共餐氛围……日后您的三餐及下午茶，我都可以为您单独送至房间。”

这个提议如同黑暗中的一根稻草。

卢娜斯紧抿的薄唇几不可见地放松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她毫不犹豫地轻声回应：“……麻烦了……黛西小姐。”虽然声音依旧疲惫沙哑，但其中透出的那份如释重负的“感激”，却真实了几分。这对她而言就是最好的消息。

黛西脸上那标准的、没有温度的笑容似乎加深了极微细的一点点？“好的。那么，现在……”

黛西不再多言。她侧身向前半步，伸出双手，动作同样优雅标准，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用力推动了那扇镶嵌着无数宝石黄金的庞大木门。

门扉沉重无比，开启时却发出了奇异的、如同管风琴低音区嗡鸣的悠长声响……

随着门扉的开启。

一股混合了丰富食物香气、古老木料、尘土遗迹与更为昂贵的香水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个金碧辉煌、华丽得令人窒息、却又仿佛凝固了时间、散发着腐朽冰冷与压迫气息的巨型空间——如同沉睡的恶龙刚刚张开了那铺满黄金与骸骨的可怖口器——瞬间完整地、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卢娜斯的视野之中！

巨大的、长度几乎望不到尽头的长方形餐桌，如同一条沉睡在深渊里脊骨嶙峋的岩脉，通体覆盖着厚重的深色绸缎桌布。桌布之上，繁复扭曲的暗红色缪斯印记纹路如同血管般若有若无地流动着。

而在这条岩脉之上，最为刺目的是一座座燃烧的荆棘丛——由纯金打造的、造型极其繁复的巨大枝状烛台，烛台本身就如同艺术品，上面插满了如同婴儿手臂般粗壮的纯白色蜡烛！

烛台排列有序，烛火顶部的火焰稳定地燃烧着，散发着白炽而耀眼的暖光，将整个长桌映照得如同流淌着熔岩！

空气因为大量的蜡烛燃烧而弥漫着一股特有的、带着蜡油气息的暖融融感觉，却无法驱散这空间本身的寒意！

抬起头。

天花板高耸得令人眩晕，如同古老的大教堂穹顶。其核心位置，一樽无比巨大的水晶吊灯如同倒挂的、凝聚了千万年冰川精华的山峦，无数切割完美、棱角分明的水晶坠饰从穹顶垂落，宛如冰山碎裂后形成的刀锋冰棱森林！

烛台的白炽光芒被水晶无情地捕捉、折射、放大成无数道刺眼而冰冷的光束，带着物理上锋利感的锐光，肆意切割着下方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视线扫向两侧墙壁。

墙面并非空白，而是被深色、几乎看不清具体内容的巨大壁画所覆盖！

借着摇曳强烈的烛光和刺目的水晶反射光，隐约能看到壁画上描绘的不是宗教圣典中的天国景象，而是某种更加诡异、充满象征性的神秘画面：

扭曲的面孔在光与影的交错中仿佛在无声哀嚎或狰狞凝视；巨大的、形态诡异的神祇或怪物在背景的阴影中若隐若现；繁复的星图与几何符号如同诅咒般交织……整个墙面如同记录了一场远古且充满亵渎意味的可怕祭祀仪式！

整个空间——巨大长桌、熔岩流淌般的烛火森林、如同刀锋冰棱般的吊灯光束、以及墙壁上无声扭曲蠕动的宗教壁画——共同构建出一种庞大无匹、华丽逼人却冰冷无比、带着一种近乎宗教审判所般古老威严的压迫感！

这里不像一个餐厅，更像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封存了远古贵族奢靡与隐秘宗教暴行的巨大化石！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审视感和渺小感瞬间攫住了卢娜斯的身心。

但这一切还不是她此刻需要面对的全部。

这张足以坐下上百人的巨型餐桌两侧，并非空无一人。

在靠近靠近大门入口这一侧的较远端区域里，疏疏落落地散布着几道身影。

卢娜斯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带着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立刻屏蔽了所有非必要的信息。

她没有去尝试看清具体是谁坐在那里，有几个，他们的衣着打扮如何。她只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透明的幽灵，不引起任何额外的注意。

然而。

一个带着女性温和磁性、彬彬有礼却又清晰无比地蕴含着纯粹好奇与探究欲的声音，仿佛早已锁定她踏入餐厅的瞬间一般，穿透餐刀餐叉偶尔碰撞的微弱脆响和烛火燃烧的哔剥轻响，精准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晚上好，陌生的……”那个声音刻意顿了一下，用词充满玩味与试探，“……新人小姐？”

卢娜斯如同提线木偶般，机械性地循声转过了目光。

声音的来源坐在距离门口不算太远的一张高靠背雕花实木扶手椅上。

那是一位看起来相当成熟的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