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再也没叫过他“喂”。
他恭恭敬敬地喊“王老师”,早上来训练,还会顺手帮王楚钦把门口的垃圾袋提走。
其他队员也跟着改了称呼。
训练馆里那种无形的敌意,像初春的冰,一点点化开了。
王楚钦依旧沉默。
但他擦球台时,偶尔会停一下,看一眼远处正在练习发球的队员。
手腕角度不对。
拍面太仰了。
发力太僵。
这些错误,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以前在国家队,教练骂他:
教练“你自己打得再好有什么用?得会看,会教!”
他那时候不屑一顾。
教?那是教练的事。他只要赢就行了。
现在,他站在这里,看着这群半大孩子重复着他当年犯过的错误。
心里那点早就死透的东西,好像又被撬开了一条缝。
痒痒的。
这天下午,老刘背着手晃悠进来。
他没看王楚钦,径直走到陈浩那桌。
看了会儿,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老刘“停停停!”
老刘吼了一嗓子,
老刘“你这发球,跟老太太扔绣球似的!软绵绵的,有个屁用!”
陈浩吓得一哆嗦,球拍差点掉了。
老刘“手腕!手腕要绷住!抖什么抖!”
老刘夺过球拍,做了个示范。
动作标准,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王楚钦在远处擦着地板,头都没抬。
可他的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老刘教了三遍,陈浩还是发得稀烂。
老刘“算了算了!”“你这脑子,跟榆木疙瘩似的!”
他转身要走,余光瞥见了角落里的王楚钦。
脚步顿住了。
老刘盯着王楚钦看了几秒,突然开口:
老刘“你,过来。”
训练馆里瞬间安静。
所有队员都停了动作,齐刷刷看过来。
王楚钦放下拖把,直起身。
他走到球台边,没看老刘,也没看陈浩。
老刘“你教他。”
老刘把球拍塞回陈浩手里,语气硬邦邦的,
老刘“就刚才那个发球。教不会,今晚你俩都别吃饭。”
说完,他背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王楚钦和陈浩,面对面站着。
空气有点僵。
陈浩紧张得咽了口唾沫。
王楚钦沉默了很久。
久到陈浩以为他要转身走掉。
然后,王楚钦伸出了手。
王楚钦“拍子。”
陈浩赶紧把球拍递过去。
王楚钦掂了掂拍子,很轻。胶皮也旧了。
他走到球台另一边,弯腰,摆出发球姿势。
王楚钦“看好了。”
他的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清晰。
王楚钦“不是手腕发力,是小臂。”
他把动作拆解得极慢。
王楚钦“引拍的时候,肘关节放松,手腕固定。”
王楚钦“触球这一下,小臂往前送,手腕是跟着动的,不是主动发力。”
王楚钦“这样,旋转才强,弧线才低。”
他说完,发了一个。
球速不快,但旋转强烈,落台后几乎不往前走。
陈浩眼睛亮了。
王楚钦“懂了吗?”
陈浩用力点头:
陈浩“懂了!”
陈浩“试。”
陈浩接过球拍,深吸一口气。
模仿着王楚钦的动作,发了一个。
比刚才好多了。
但还是有点飘。
王楚钦“肘,再低一点。”
王楚钦伸手,轻轻按了按陈浩的肘关节。
他的手指很凉。
陈浩却觉得被碰到的地方,烫了一下。
他调整姿势,又发了一个。
这一次,球又低又转。
王楚钦“对了。”
王楚钦说。
就两个字。
陈浩却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周围响起几声压低的“哇”。
其他队员也凑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王楚钦。
队员“王老师,我正手拉球总下网……”
队员“王老师,我反手拨球没速度……”
七嘴八舌。
王楚钦没说话。
他只是走到最近的球台边,拿起球拍。
王楚钦“排队。”
他说。
王楚钦“一个一个来。”
那天晚上,王楚钦八点才吃上饭。
食堂早就没菜了。
他泡了碗方便面,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吃。
面很烫,热气熏得他眼睛有点湿。
他想起了沈娇娇。
想起她以前总说他:
沈娇娇“你吃饭跟打仗似的,不能慢点?”
他现在吃得很慢。
一口,一口。
因为没人催他了。
也没有人会在他训练到深夜回家时,端出一碗热腾腾的汤面,皱着眉头骂他“又不好好吃饭”。
面吃完,汤也喝干净。
他起身,洗了碗。
走回训练馆时,二楼教练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老刘站在窗边,手里夹着烟,看着楼下那个瘦削的背影,慢慢走进黑暗里。
他吸了口烟,吐出浓浓的雾气。
老刘“臭小子。”
老刘低声骂了一句。
不知是在骂谁。
上海,外滩。
沈娇娇加完班,已经晚上十点。
她站在事务所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璀璨的江景。
手机震了一下。
是孟晚发来的微信。
孟晚“娇,我看到王楚钦的新闻了。”
下面附了个链接。
沈娇娇没点开。
她直接回了三个字:
沈娇娇“不看。”
孟晚秒回:
孟晚“好!就该这样!让他自生自灭!”
沈娇娇笑了笑,把手机放回口袋。
她拎起包,走出办公室。
电梯下行时,她看着镜面里自己的倒影。
白衬衫,西装裤,高跟鞋。
头发剪短了些,利落地别在耳后。
眼神平静,没有波澜。
像个真正的都市精英。
电梯门打开,她走进地下车库。
刚拿出车钥匙,就听到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王母“娇娇?”
沈娇娇身体一僵。
她转过头。
看到了王楚钦的母亲。
三年没见,王母老了很多。
头发白了大半,眼角的皱纹深得像刀刻。
她手里拎着个保温桶,局促地站在那儿,看着沈娇娇。
眼神里有愧疚,有心疼,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沈娇娇“阿姨。”
沈娇娇点了点头,语气礼貌又疏离。
王母“娇娇,我……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王母走上前,把保温桶递过来,
王母“这是我炖的汤,你以前最爱喝的……”
沈娇娇“不用了,阿姨。”
沈娇娇没接,
沈娇娇“我吃过晚饭了。”
王母“你拿着吧,拿着吧。”
王母硬把保温桶塞进她手里,眼圈红了,
王母“娇娇,阿姨对不起你……”
沈娇娇看着手里的保温桶。
塑料外壳,很旧了。
是她以前在北京时常用的那个。
沈娇娇“阿姨,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沈娇娇轻声说。
王母“过不去啊……”
王母的眼泪掉下来,
王母“楚钦那混账东西,他……他现在得到报应了!”
沈娇娇没说话。
王母“他被退回省队了,你知道吗?”
王母擦着眼泪,
王母“我去看他,他住在个仓库里,瘦得不成人样……”
沈娇娇“阿姨。”
沈娇娇打断她,
沈娇娇“他的事,和我没关系了。”
王母愣住了。
她看着沈娇娇。
看着这个曾经把她当亲妈一样孝顺的儿媳。
看着她眼里的平静和冷漠。
王母“娇娇,你……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了?”
王母颤声问。
沈娇娇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轻轻摇了摇头。
沈娇娇“不在乎了。”
她说。
沈娇娇“从离婚那天起,他的一切,都和我无关了。”
她把保温桶轻轻放回王母手里。
沈娇娇“汤您留着自己喝吧,注意身体。”
说完,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启动,缓缓驶出车位。
后视镜里,王母还站在原地,抱着那个保温桶,身影佝偻。
沈娇娇收回目光,踩下油门。
车子汇入夜色的车流。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但很快,又松开了。
她打开车载音响。
是一首轻快的英文歌。
她跟着哼了两句。
然后,把音量调大。
让歌声,盖过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