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许站在书房门外，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雕像。
门内，是他喜怒无常、刚刚可能被他“辜负”了心意的哥哥；门外，是他揣着卑微的喜悦和沉重的愧疚，不知如何开口的弟弟。
他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敲响那扇门。刚刚在垃圾桶里看到的“惊喜”碎片，像冰水一样浇灭了他因获奖而产生的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哥哥的怒火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用自己“不值一提”的第一名，去点燃那根引线。
他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准备像往常一样，沉默地退回到那个属于他的角落，将所有的情绪都吞咽下去。
就在他抬脚欲走的瞬间——
“咔哒。”身后传来一声轻响，是门锁转动的声音。清许的背脊瞬间僵直，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书房的门，从里面被拉开了。沉渊就站在门口，他似乎正要出来，脸上还带着在书房里处理公务时未褪尽的冷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僵在门口、脸上还残留着惊慌与无措的清许。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结。
沉渊的视线极快地扫过清许——他苍白的脸，微微闪烁试图躲避的眼神，还有那下意识紧紧抱在身前、仿佛寻求一丝安全感的书包。他的目光在书包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的东西，他已知晓。
而清许，则完全不敢直视哥哥的眼睛。他像个被当场抓获的窃贼，所有的心理建设在门开的瞬间土崩瓦解。他本能地低下头，喉咙发紧，准备好迎接任何形式的责难。
预想中的冰冷质问并没有立刻落下。
沉渊只是看着他，沉默了大约两三秒。这两三秒，对清许来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他能感觉到哥哥的视线落在自己头顶，带着审视的重量。
终于，沉渊开口了。声音不像往常那般带着锋利的寒意，反而有种一种复杂的、压抑着什么情绪的平静，这比直接的怒火更让人心慌。 “站在这里做什么？”他问，语气里听不出是疑问还是不满。
清许猛地一颤，嘴唇嗫嚅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该说什么？说自己是来汇报成绩的？说看到了垃圾桶里的东西？还是说自己只是路过？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措。沉渊的目光越过他单薄的肩膀，瞥了一眼楼下黑暗的餐厅方向，又落回他脸上，将清许那副惶惶不安、欲言又止的模样尽收眼底。他看到了少年眼底深处那份想靠近又不敢的挣扎，以及……那紧紧护着的书包里，或许正装着的、想要展示却又害怕被否定的“证明”。
这一刻，沉渊心里那因为等待而燃起的怒火，奇异地，并没有直接爆发出来。弟弟这副样子，不像是因为获奖而得意忘形，更像是……一只受惊过度、连讨好都不敢的小兽。
他原本想质问“为什么这么晚回来”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咽了回去。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他冷硬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少了几分往常的咄咄逼人：“有事？”简短的两个字，给了清许一个开口的机会，也将选择权抛回给了他。
是鼓起勇气，摊开那份来之不易的荣誉，还是再次退缩，继续维持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清许抬起头，迎上哥哥深邃难辨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沉渊绕开他，径直走下楼梯。他的步伐稳定，没有停顿，也没有回头，但那无声的姿态本身就像一种默许，或者说，是一种不愿在书房门口那个逼仄空间里继续对峙的回避。
清许愣了一下，随即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赶紧跟了上去，脚步有些仓促。他盯着哥哥挺拔而冷硬的背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走到客厅，沉渊在沙发前停下，却没有坐下，只是背对着清许，仿佛在等待，又像是在给自己时间平复那未曾完全消散的愠怒。
清许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都凝聚起来。他知道，任何关于迟归的解释都是苍白的，哥哥不会想听。他唯一能呈上的，只有结果。
“先生，”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化学竞赛的成绩……出来了。”
沉渊的背影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但他没有转身。清许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继续汇报，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像是怕被打断：“我……我得了第一名。学校王主任应该已经通知您了。” 他最终还是加上了最后一句，带着一点求证，也带着一点怯懦，将学校领导的电话当作自己话语的佐证。
说完，他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审判。他汇报了，完成了“告知”这个程序，但哥哥会如何反应？是会追究他的迟到，还是会评价这个“第一名”
时间仿佛再次凝滞。客厅里只有老挂钟秒针走动的微弱声响。几秒钟后，沉渊终于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了刚才在书房门口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恢复了惯常的看不出情绪的表情，但他的目光却锐利地落在清许脸上，像是在审视他话语里的每一个细微的真实性。
“嗯。”他终于发出了一个单音节，算是确认了自己已经知晓。然后，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了清许依旧紧紧抱在身前的书包上。
“奖杯呢？”他问，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好奇，还是仅仅在确认一个事实。
清许又是一怔，没想到哥哥会问这个。他连忙放下书包，有些手忙脚乱地拉开拉链，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水晶奖杯拿了出来，双手捧着，递向前，像是呈上什么珍贵的贡品。
奖杯在客厅略显昏暗的灯光下，依旧折射着细碎的光芒。 沉渊的目光在奖杯上停留了片刻，那冰冷的水晶材质似乎映不出他眼中的任何情绪。他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看着。
“第一名，”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次，听不出喜怒，“王主任在电话里，对你赞誉有加。”清许的心提了起来，不知道这句话后面跟着的会是什么。
然而，沉渊并没有立刻做出评价。他移开目光，再次转向餐厅的方向，看着那空荡的餐桌和角落里格外显眼的垃圾桶，沉默了片刻。
最终，他重新看向清许，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温度，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清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晚饭吃过了吗？”
没有预想中的质问，没有关于迟归的斥责，甚至没有对“第一名”是褒是贬的定义。只是一个简单、平常，却在他们兄弟之间陌生到近乎突兀的询问。
清许呆呆地站在那里，捧着奖杯，一时忘了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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