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当清许收拾碗筷时，沉渊叫住他“这里还有一张化学竞赛，已经给你报名了，你准备准备”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钟后，就在沉渊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用一句微不可闻的“知道了”接受这一切时，清许却有了动作。
他非常缓慢地抬起了手，不是紧握成拳，也不是愤怒地挥舞，只是伸出因长期做家务和握笔而略带薄茧的手指，轻轻地将那张被哥哥拍在桌上的、皱巴巴的成绩单抚平。他的动作很仔细，一点点抹去上面的褶皱，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仪式。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沉渊。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泪水，甚至没有太多的痛苦，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虚无的疲惫。那是一种被彻底抽空了一切希望和情绪后的空洞。
“化学竞赛，我会去考。”他顿了顿，像是在确认某个既定的命运，“如果……没有名次，我就不上学了。不会再浪费……家里的钱。”他说“家里的钱”，而不是“你的钱”。这个细微的差别，像一道无形的鸿沟，将他与这个家，与眼前的哥哥，隔得更远。
他没有等沉渊再说什么，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只是微微弯下腰，将自己的书包拎起，然后转身，默默地走向通往自己房间的楼梯。
他的背影依旧单薄，步伐却异常平稳，每一步都踩在一种令人心慌的决绝上。没有奔跑，没有踉跄，只是安静地、顺从地，接受了一切判决，并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封锁在了自己沉默的躯壳之内。
沉渊看着弟弟那异常平静的反应，和那双空洞得让他心里莫名一悸的眼睛，原本汹涌的怒火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声的、柔软的墙，无处着力，反而漾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弟弟没有反抗，却比任何一次反抗，都更让他感到一种失控的寒意。
清许返回仓库，身影消失在拐角。客厅里恢复了寂静，却比之前任何一次争吵后，都更加冰冷，更加沉重。那无声的承受，仿佛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分量，沉沉地压在了两个人的心上。
与物理的艰涩陌生不同，化学，是清许灰暗世界里少数能让他感到一丝游刃有余的领域。那些奇妙的元素符号、反应方程式、分子结构，在他眼中仿佛有着独特的生命力，逻辑清晰，规律可循。
这一个月，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煎熬，却带着一丝不同的质地。
沉渊果然没有再提“无能”二字，但那日的决裂如同实质的寒冰，横亘在兄弟之间。家里的气氛比以往更加沉默和冰冷。沉渊不再过问细节，只是偶尔投来的、审视般的目光，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力。
清许将自己埋进了化学的世界里。他不再需要像准备物理时那样，在绝望中艰难地啃噬完全陌生的知识。周六周日的晚上，在完成所有家务和医院探视后，他会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不被命令和驱赶的几小时。他摊开化学竞赛的参考书和往届真题，台灯的光晕笼罩着他单薄的身影。
他的眼神是专注的，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光芒。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流畅地推导着复杂的计算题，勾勒着有机物的结构式。在这个过程中，他暂时忘记了哥哥冰冷的目光，忘记了“无能”那两个字带来的刺痛，忘记了那个“不上学”的可怕未来。这里只有他和那些井然有序的化学规律，一个他可以理解和掌控的世界。
但这短暂的沉浸，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每一次思路顺畅的喜悦之后，紧随而来的便是更深重的恐惧——如果，连他最拿手的科目都失败了呢？
哥哥那句“拿不出名次，就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的头顶。这份“拿手”，非但没有带来轻松，反而将期望值拉到了最高。他不能有任何闪失，一次都不能。失败的代价，他承担不起。
这一个月，他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在专注的平静和巨大的焦虑之间来回震荡。他更加沉默，脸色也因为持续的熬夜和心神消耗而显得苍白，但那双向来低垂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火苗。
他不再是为了哥哥的期望而学，甚至不仅仅是为了保住上学的机会。这一次，他是在为自己正名，为他内心深处那个不容玷污的、关于“我不无能”的信念而战。
化学竞赛的考场，成了他一个人的战场。他走进去的时候，手心依旧冰凉，但心跳却异常沉稳。他知道，这是他仅有的、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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