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九章 雪山下的猎人
夜色中的尕朵觉镇,万籁俱寂,只有冰冷的河水哗啦作响,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镇上的灯火大多已熄灭,唯有那家被可疑人物占据的“扎西旅馆”二楼,还有几扇窗户透着不祥的光。
陈默和苏凌雪告别了阿旺老爹,借着浓重夜色的掩护,沿着河边小路,朝着镇子最西头摸去。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带着高原特有的凛冽和稀薄氧气,让苏凌雪呼吸有些困难,她紧紧裹紧了冲锋衣,努力跟上陈默的步伐。
陈默走在前方,脚步轻盈如同雪豹,每一步都落在最隐蔽的阴影里。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不仅留意着前后左右的动静,甚至能听到几十米外雪粒从松枝上滑落的细微声响。这个小镇,看似沉睡,实则暗藏杀机。
走了约莫一刻钟,镇子的喧嚣被彻底抛在身后,眼前出现了一栋孤零零矗立在河畔高地上的木屋。木屋看起来有些破败,烟囱里没有炊烟,窗户黑洞洞的,仿佛无人居住。但陈默却敏锐地察觉到,木屋周围设置着一些极其隐蔽的预警装置——几根几乎看不见的细线连接着空罐头,几处看似随意的石块摆放也暗合某种警戒阵型。
这是个懂得在荒野中保护自己的人。
陈默示意苏凌雪停在原地,自己则如同融入夜色的一部分,悄无声息地靠近木屋。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侧面,目光锁定了二楼一扇虚掩的窗户。
就在他准备攀爬而上时——
“吱呀——”
木屋那扇看似腐朽的正门,竟然自己缓缓打开了。门内一片漆黑,如同巨兽张开的嘴巴。
一个低沉、沙哑,仿佛被砂纸磨过喉咙的声音,从门内的黑暗中传来:
“外面的朋友,既然来了,就进来喝碗酒吧。躲躲藏藏,不是客人的礼数。”
陈默心中一凛。对方竟然早就发现了他们!而且听这声音,中气十足,带着一种长期在严酷环境中磨砺出的沉稳和力量。
他不再隐藏,从阴影中走出,沉声道:“阿旺老爹介绍我们来的,找多吉。”
门内的黑暗中沉默了一下,随即,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阿旺那个老家伙……进来吧。不过,只准你一个人进来。那个女人,留在外面。”
苏凌雪闻言,紧张地看向陈默。
陈默对她微微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迈步走进了那片黑暗之中。
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光线和苏凌雪担忧的目光。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壁炉里残余的几点炭火,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勉强勾勒出屋内粗糙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青稞酒、皮革、硝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野兽的腥膻气息。
借着那点微光,陈默看到在壁炉旁的一张巨大兽皮上,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极其魁梧的男人,即使坐着,也能感受到他如山岳般的身形。他穿着一件磨损严重的旧藏袍,外面套着一件不知是什么野兽皮毛制成的坎肩,乱糟糟的头发和络腮胡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眼睛。那双眼睛,不像阿旺老爹那般浑浊,而是如同雪原上的头狼,锐利、冰冷,充满了野性和警惕。
他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木碗,碗里是浑浊的青稞酒。在他脚边,靠着一杆老式的、但保养得锃亮的双管猎枪,枪托上刻满了各种神秘的符号和磨损的痕迹。
“坐。”多吉指了指对面一个树墩做成的凳子,语气不容置疑。
陈默依言坐下,目光平静地与多吉对视。两个男人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碰撞,仿佛有无形的火花迸溅。
“阿旺说,你们想进山?”多吉仰头灌了一大口酒,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直接问道。
“是。”陈默言简意赅。
“去什么地方?”
“禁地区域。”陈默没有隐瞒,他知道在这种人面前,谎言毫无意义。
多吉拿着酒碗的手顿了一下,那双狼一般的眼睛微微眯起,仔细地打量着陈默,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禁地区域……”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你们不是第一批想去那里送死的人。前几天进去的那些家伙,现在恐怕连骨头都被雪埋了。”
“我们不一样。”陈默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
“哦?哪里不一样?”多吉饶有兴趣地问道,目光扫过陈默看似普通却挺拔的身姿,以及他腰间那不显山露水的鼓起。
陈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害怕了?”
多吉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发出一阵低沉沙哑的笑声,像是夜枭的啼叫:“害怕?我多吉在昆仑山里活了四十年,猎过熊,杀过狼,从雪崩里爬出来三次,还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我只是不想带着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城里人去送死,玷污了神山的清净!”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对生命的漠然和对昆仑山的敬畏。
“不是送死。”陈默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了那块从云雾山带回来的、“龙王令”的碎片,放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碎片在炉火的微光下,闪烁着幽冷而神秘的光泽,上面的古老符文若隐若现。
多吉的目光瞬间被碎片吸引!他脸上的漫不经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和……狂热?他猛地俯下身,几乎将脸贴到碎片上,仔细端详着,粗糙的手指颤抖着,想要触摸却又不敢。
“这……这是……”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圣山的信物……你怎么会有?!”
圣山的信物?陈默心中一动。看来,这“龙王令”碎片在昆仑本地,似乎有着不同的称谓和传说。
“这不重要。”陈默收回碎片,“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去那里。而且,我们需要一个最好的向导。”
多吉直起身,重新坐回兽皮上,眼神复杂地看着陈默,之前的轻蔑和抗拒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权衡。他沉默了许久,碗里的酒似乎也失去了味道。
“那个女人,”他忽然开口,目光似乎穿透了木门,落在了外面的苏凌雪身上,“她是谁?为什么她身上的气息……让我感觉既熟悉,又危险?”
陈默心中再次确认,苏凌雪的血脉果然特殊,连多吉这种常人都能隐约感知。
“她是关键。”陈默没有过多解释。
多吉又沉默了,他拿起猎枪,用一块麂皮细细地擦拭着枪管,仿佛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壁炉里的炭火发出噼啪的轻响。
良久,他猛地将猎枪顿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好!我带你们去!”多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如同赌徒压上了最后的筹码,“但丑话说在前头!进了山,一切听我的!不管你们是什么来头,在山神面前,都是蝼蚁!要是敢乱来,或者拖后腿,别怪我把你们丢去喂雪狼!”
他的语气凶狠,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报酬。”陈默问道。
多吉咧嘴一笑,露出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指了指陈默放回口袋的方向:“我不要你们的钱。我只要……回来之后,告诉我这‘信物’的来历,以及你们在禁地里看到的一切!”
这个要求,有些出乎陈默的意料。多吉要的不是金钱,而是信息和……真相?
“可以。”陈默点头同意。
“明天凌晨四点,河边那颗最大的歪脖子树下集合。”多吉站起身,下达了逐客令,“带上你们所有的装备,尤其是保暖和攀爬的。禁地的路,不是给人走的。”
陈默也站起身,没有再多说,转身走向门口。
就在他拉开门的那一刻,多吉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提醒你们一句,禁地里……除了山神的愤怒,可能还有比雪狼更可怕的东西在等着你们。那些前几天进去没出来的人……不全是死在自然手里的。”
陈默脚步未停,推门而出,重新融入冰冷的夜色中。
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将那个神秘猎人和他警告的话语,隔绝在内。
苏凌雪立刻迎了上来,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他答应了吗?”
“答应了。”陈默点头,看着远处黑暗中昆仑山脉那庞大的轮廓,眼神深邃,“明天凌晨出发。”
他拉起苏凌雪的手,触感冰凉。“回去休息,养足精神。前面的路,会很难。”
两人沿着来路返回,身影很快消失在尕朵觉镇的边缘黑暗中。
木屋内,多吉走到窗边,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端起酒碗,将里面残余的酒液一饮而尽。他那双狼一般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
“圣山信物重现,守护者血脉归来……昆仑,真的要变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