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五十分，尕朵觉镇还沉陷在最深沉的睡梦中，只有河水不知疲倦地奔流。寒气刺骨，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
陈默和苏凌雪准时来到了河边那棵巨大的、枝干虬结歪斜的古树下。两人都换上了全套专业的极地防寒服，背着沉重的登山包，里面装着唐晚晴准备的顶级装备和必要补给。
多吉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他依旧是那身破旧藏袍和兽皮坎肩，仿佛感受不到严寒。他脚下放着一个更大的、磨损严重的帆布包，那杆老式双管猎枪斜背在身后，枪口用油布仔细地包裹着。在朦胧的晨曦微光中，他如同一个从古老传说中走出的山野精怪，浑身散发着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的蛮荒气息。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用那双狼一般的眼睛扫过陈默和苏凌雪，尤其是在苏凌雪的背包和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什么都没说。
“跟紧我的脚步，踩我踩过的地方。不许大声说话，不许随意丢弃任何东西。”多吉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神山有耳，惊扰了它，我们都得留下。”
说完，他转身，迈开大步，沿着河岸向上游走去，步伐沉稳而矫健，仿佛脚下不是崎岖的乱石滩，而是平坦的大道。
陈默示意苏凌雪跟上，自己断后。三人组成的微小队伍，如同投入浩瀚海洋的三粒石子，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昆仑山脉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与寒冷之中。
一开始的路还算好走，是沿着河谷蜿蜒而上的碎石坡。但随着海拔不断攀升，空气愈发稀薄寒冷，坡度也越来越陡峭。四周是望不到头的、被冰雪覆盖的黑色山岩，如同巨神丢弃的铠甲，沉默地矗立在天地之间，散发着亘古的死寂。
苏凌雪很快就感到了吃力。高原反应开始显现，头痛、胸闷、呼吸急促，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担。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如同刀割般疼痛。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跟上多吉那仿佛不知疲倦的步伐，不敢有丝毫抱怨或停顿。她知道，在这里，软弱就意味着死亡。
陈默始终跟在她身后不远处，注意着她的状态，适时递上水和抗高原反应的药物，在她脚步踉跄时，会不动声色地伸手扶一把。他的呼吸平稳悠长，在这海拔超过四千米的地方，行动依旧自如，看得前面的多吉眼中偶尔闪过一丝讶异。
这个城里男人，不简单。
走了约莫四个小时，天色渐渐放亮，但光线却被浓重的云雾遮挡，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他们离开了河谷，开始攀爬一道极其陡峭的冰蚀山脊。脚下是万年不化的冰川，表面覆盖着一层新雪，光滑而危险。
多吉停了下来，从背包里取出冰镐和绳索，熟练地打好保护点。
“从这里开始，是‘鹰不飞’山脊。下面是百米冰崖，走错一步，神仙难救。”他回头，目光严厉地扫过陈默和苏凌雪，“把冰爪穿上，跟紧我，每一步都要踩实！”
苏凌雪看着那几乎垂直的、泛着幽蓝寒光的冰壁，小腿有些发软。陈默拍了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率先利落地穿上冰爪，检查了绳索。
在多吉的带领下，三人开始小心翼翼地横切这段死亡山脊。冰镐凿入冰面的“锵锵”声，和脚下冰爪与冰雪摩擦的“沙沙”声，是这片死寂天地间唯一的节奏。寒风如同无形的巨手，试图将他们从山脊上推落。下方是令人眩晕的深渊，云雾在脚下翻滚，仿佛巨兽的吐息。
苏凌雪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眼睛死死盯着多吉的脚印，不敢有丝毫分神。陈默则在她侧后方，绳索保持适度的紧张，既给她支持，又不会干扰她的平衡。
有惊无险地通过了“鹰不飞”山脊，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平缓的、布满巨大怪石的山坳。多吉示意休息。
苏凌雪几乎虚脱地靠在一块岩石上，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如纸。陈默递给她高能量巧克力和水，帮她按摩着紧绷的小腿肌肉。
多吉则站在一块最高的岩石上，举着一个老旧的黄铜望远镜，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尤其是他们来的方向。
“我们被跟踪了。”多吉突然放下望远镜，语气阴沉地说道。
陈默眼神一凛，瞬间进入警戒状态。苏凌雪的心也猛地提了起来。
“多少人？距离？”陈默冷静地问道。
“至少五个， maybe six. 装备精良，移动速度很快，距离我们大概两个小时路程。”多吉的英语夹杂着当地土语，但意思明确，“不是普通的登山客，是冲着你们来的。”
果然！“蝮蛇”的人还是咬上来了！而且行动如此迅速！
“能甩掉他们吗？”陈默问道。
多吉皱着眉头，看着前方更加复杂和危险的地形，摇了摇头：“很难。他们对这片区域似乎也很熟悉，而且……他们好像有某种方法能追踪到你们。”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苏凌雪身上。
苏凌雪被他看得心中一寒。是因为自己的血脉气息吗？
陈默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既然甩不掉，那就找个地方，把他们解决掉。”
多吉闻言，惊讶地看了陈默一眼，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冷静克制的男人，行事如此果决狠辣。“在这里？环境太恶劣，动手的风险很大。”
“风险总比被他们在背后打黑枪要小。”陈默语气冰冷，“而且，这里地形复杂，正是伏击的好地方。”
他指向山坳另一侧，一处被大量风化石柱和冰塔环绕的狭窄通道：“那里怎么样？‘一线天’。”
多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眼中精光一闪。那“一线天”通道狭窄，两侧是易于隐蔽和设置陷阱的石林冰塔，确实是打伏击的绝佳地点。这个男人，不仅身手不凡，战术眼光也极其毒辣。
“你确定要这么做？”多吉确认道。
“确定。”陈默点头，开始从背包里取出必要的武器和工具——那两把改装手枪，几个弹匣，还有几枚小巧但威力惊人的高爆塑胶炸药和触发装置。
多吉看着他那熟练而专业的动作，以及那些明显不属于普通登山者的装备，终于彻底收起了最后一丝轻视。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点了点头：“好！那就干他娘的！老子也好久没活动筋骨了！”
他取下背后的双管猎枪，褪下油布，检查了一下弹药，眼中流露出猎人看到猎物时的兴奋光芒。
“苏小姐，”陈默转向苏凌雪，语气郑重，“你留在这里，找一处最隐蔽的石缝躲起来，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也不要回应。明白吗？”
苏凌雪看着陈默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决，以及多吉身上散发出的彪悍杀气，知道这不是自己能够参与的战斗。她用力点了点头，虽然害怕，但眼神坚定：“我明白，你们小心。”
陈默将她带到一处极其隐蔽的、被巨大冰柱和岩石遮挡的缝隙里，确保从任何角度都难以发现，又留给她一个紧急求救的哨子和一把小巧的匕首防身。
安置好苏凌雪，陈默和多吉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两人如同配合多年的猎手，迅速朝着“一线天”通道潜行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嶙峋的石柱与冰雪之中。
山风呼啸，卷起地上的雪沫，带着肃杀的气息。
苏凌雪蜷缩在冰冷的石缝里，紧紧握着那把匕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听着风声，感受着脚下大地隐约传来的震动，心中充满了对陈默的担忧，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未知血腥冲突的恐惧。
在这片被神灵与死亡共同统治的雪山禁地，一场无声的猎杀，即将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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