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凛留下的“缰绳”无形却牢固。接下来的两天,陆烬的病房成了密不透风的堡垒。除了必要的医护,连只多余的苍蝇都飞不进来。他那个常用的加密手机信号被严格过滤,只能被动接收陆凛允许他看的信息。
陆凛每天出现两次,清晨带着熨帖胃袋的温粥,深夜携着室外凛冽的寒气。他检查伤口的动作精准得像手术,盯着他吞下药片的眼神不容置疑,在他试图用言语撩起火星时,一个冷静无波的眼神便能将一切按捺下去。
他像一位掌控一切的驯兽师,将躁动不安的野兽圈禁在安全区内。
陆烬表现出惊人的顺从。不再追问R国进展,不再提及“先生”,连那惯常的、带着钩子的眼神也收敛得干干净净。他多数时间闭目养神,或翻阅手边无关痛痒的杂志,安静得近乎乖巧。
只有陆凛能感知到这平静湖面下的暗涌。每次转身离开,背上都仿佛黏着一道执拗的、混合着不甘与蛰伏的视线,如影随形。
陆烬在等待。他在等「暗影」的消息,那条指向父亲陆正宏的暗线,是他此刻唯一能动的棋子。
第三天下午,转机乍现。
陆凛有一个至关重要的跨国并购签约,必须亲自出席。离开前,他在病房停留了许久,目光如同实质,将陆烬从头到脚细细梳理了好几遍,最终只沉声留下一句:“等我回来。”
门扉合拢的轻响还未消散,陆烬脸上那层温顺的假面便瞬间剥落。他迅速从枕下隐秘的夹层中,取出一枚更小巧、信号完全独立的备用通讯器——这是他埋藏多年的后手,连陆凛也未曾察觉。
屏幕亮起,幽光映亮他骤然锐利的眼眸。「暗影」的信息简洁而致命。
「目标(陆正宏)近日频繁接触退休元老赵岐山(海湾项目后引咎辞职,隐居城郊)。昨日密访赵宅两小时。随后截获赵家固话拨出境外号码,归属R国,关联‘隐士会’外围空壳公司。」
下方附着赵岐山的详细住址与那个境外号码。
陆烬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老爷子果然与“先生”存在勾连!赵岐山是中间人?亦或……老爷子本身就知道“先生”是谁,甚至……
一个更悚然的猜测浮出水面:父亲在这场针对陆氏的阴谋中,扮演的究竟是什么角色?被迫的合作者?还是……主动的参与者?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搏动,并非源于恐惧,而是一种接近真相时混合着愤怒与亢奋的战栗。他感觉自己触摸到了那巨大冰山隐藏在水下最肮脏的基底。
他必须去见赵岐山,亲自撬开他的嘴!
念头一旦滋生,便如野火燎原,无法遏制。他瞥了一眼时间,下午三点。陆凛的签约仪式至少持续到傍晚。时间窗口足够。
他利落下床,动作牵扯到未愈的伤口,尖锐的疼痛被他强行压下。走到衣柜前,里面挂着陆凛为他准备的病号服和一套宽松休闲装。他毫不犹豫地换上后者,尺寸稍大,更显清瘦,却也便于行动。
行至窗边,三楼之下是医院相对僻静的后花园。他冷静扫视,确认无人注意此处。深吸一口气,单手撑住窗台,身影如猎豹般敏捷翻出,利用外墙的凸起与管道,几个利落的起落,悄无声息地踏足草地,迅速隐入浓密树影。
一小时后,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停在城郊老旧小区外。陆烬压低压低的帽檐,忍着伤口因动作传来的阵阵抽痛,按照地址,找到了那栋灰扑扑的居民楼。
他没有选择正门,而是绕至楼后,顺着斑驳的外墙水管,如暗夜中的灵猫,悄无声息地攀至三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旁。窗扉虚掩,室内电视声隐约传出。
陆烬无声地拉开窗户,翻身潜入。
客厅里,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人正窝在沙发里看新闻。突如其来的动静让他骇然回头,看到幽灵般出现在客厅的陆烬,惊得遥控器脱手坠地。
“你……你是什么人?!”赵岐山声音发颤,面露骇然。
陆烬摘下帽子,露出那张苍白却极具侵略性的俊美面孔。他踱步到老人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姿态闲适,仿佛他才是此间主人。
“赵老,不必惊慌。”陆烬唇角微勾,笑意却未达眼底,“陆烬,陆正宏的儿子。特来拜访,请教些关于‘海湾项目’的旧闻。”
听到“海湾项目”四字,赵岐山脸色骤变,血色尽褪,眼神慌乱躲闪:“什……什么项目?我不知道!早退休了,什么都不知道!你快走,不然我喊人了!”
“喊人?”陆烬像是听到极好笑的事,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客厅里显得格外森然,“赵老,您觉得来人了,是先请走我,还是先查查您刚才拨往R国‘隐士会’的那个秘密号码?”
赵岐山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陆烬倾身向前,手肘支在膝上,目光如冰锥,牢牢锁住赵岐山惊惶的双眼:“我父亲昨日来访,所为何事?‘先生’究竟是谁?海湾项目背后,到底藏着怎样龌龊的真相,值得你们惦记二十年,甚至不惜引狼入室,要来‘清算’我们陆家?”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如同手术刀,层层剥离着老人试图掩盖的脓疮。
赵岐山冷汗淋漓,身体抖如筛糠。“不……不能说……说了就没命了……”
“不说?”陆烬眼神一厉,骤然出手,快若闪电般扼住赵岐山的咽喉,力道狠戾,瞬间让老人呼吸滞涩,面色涨红。“不说,现在就让您尝尝没命的滋味。”
他眼底翻涌着真实的杀机,那是历经生死与黑暗淬炼出的、毫不掩饰的戾气。“说!‘先生’是谁!海湾项目的真相!”
赵岐山被掐得眼球外凸,死亡的恐惧碾碎了一切意志,他徒劳地拍打着陆烬的手臂,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是……是……合……合作……当……当年……”
就在关键词语即将脱口而出的电光石火间——
“砰!”
客厅门被人从外猛力踹开,发出巨响!
陆凛如同裹挟着极地寒流,矗立在门口。他面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眼神是两柄淬冰的利刃,直刺仍扼着赵岐山咽喉的陆烬。身后,数名面色冷硬的保镖肃立。
陆烬动作一滞,扼住赵岐山的手下意识微松。
赵岐山如蒙大赦,瘫在沙发上剧烈呛咳喘息。
陆凛一步步踏入,脚步声在死寂的客厅里敲击出令人心悸的节奏。他走至陆烬面前,目光先掠过他因用力而骨节泛白的手,扫过他虽换常服却难掩病弱苍白的脸,最终,沉入他那双写满叛逆与疯狂的眼眸深处。
“陆烬。”陆凛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摧毁一切的风暴前兆,“我有没有说过,安分待着?”
陆烬迎着他哥冰冷彻骨的目光,心底那点因接近真相而燃起的亢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被一种更强烈的、混合着忤逆与毁灭欲的快感取代。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挑衅般地收紧了指尖,对着陆凛,扯出一个艳丽而病态的笑容:
“哥,你来晚了。正好,一起听听我们父亲……是如何与虎谋皮的?”
规矩?
他今天偏要当着陆凛的面,把这冠冕堂皇之下的肮脏,砸个粉碎!
陆凛的眼神,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沉入了不见天日的万丈寒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