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护病房里的时间,流逝得缓慢而粘稠,每一秒都带着消毒水气味和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陆凛维持着那个俯身的姿势,唇瓣离开陆烬额头纱布的瞬间,仿佛有什么沉重而坚固的东西,在他心底轰然碎裂,又悄然重组。他直起身,看着病床上弟弟苍白的睡颜,眼神复杂得像一团被狂风揉碎的云。
那个轻若羽毛的吻,是一个仪式。埋葬了过去的挣扎与逃避,也无声地开启了一段无法预知的未来。
他没有松开陆烬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仿佛要通过指尖传递某种力量和确认。
后半夜,陆烬因为伤口疼痛和麻药消退,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蹙,偶尔会发出模糊的呓语。陆凛便几乎整夜未合眼,不时用棉签沾水湿润他干裂的嘴唇,或是在他因疼痛而身体微颤时,轻轻按住他没有受伤的肩膀,低声道:“我在。”
这两个字,在寂静的夜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重量。
天亮时分,医生来查房,检查了伤口,确认没有感染迹象,生命体征也逐渐平稳。护士撤掉了氧气面罩,陆烬的呼吸变得顺畅了许多。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陆烬悠悠转醒,长时间的昏睡让他眼神有些迷茫,但当他聚焦看到依旧守在床边、紧握着他手的陆凛时,那迷茫瞬间被一种极亮的光彩所取代。
“哥……”他的声音依旧虚弱沙哑,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你……一直没走?”
陆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伸手按了呼叫铃,让护士送来流食和温水。他动作有些生疏,却异常耐心地,用小勺一点点喂陆烬喝水。
陆烬顺从地喝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陆凛,那目光炽热得几乎要在他脸上烧出两个洞来。他贪婪地汲取着这份从未得到过的、来自兄长的温柔照拂。
“还疼吗?”陆凛放下水杯,低声问。
陆烬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又诚实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委屈和依赖:“疼……但哥在,好像就没那么疼了。”
这话语里的依赖和撒娇,与他平日里那副嚣张放肆的模样判若两人,却精准地击中了陆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明知道这小子大概率是装的,但看着那毫无血色的脸和裹着厚厚纱布的腰腹,所有理智的判断都化为了心尖上的细微刺痛。
他没有戳穿,只是伸手,用指背极其轻柔地蹭了蹭陆烬冰凉的脸颊。
这个近乎宠溺的动作,让陆烬的瞳孔微微放大,随即,一种巨大而汹涌的喜悦漫上他的眼底,几乎要溢出来。他反手紧紧抓住陆凛的手腕,力道大得完全不像个重伤员。
“哥……”他声音哽咽,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丝小心翼翼的确证,“你……是不是……”
是不是接受我了?是不是不再推开我了?
后面的话他没有问出口,但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全部的期盼与惶恐。
陆凛看着他,看着这个为他挡了子弹、几乎丢掉半条命,此刻却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般望着自己的弟弟,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冰封,也彻底融化为一片汹涌的暖流。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俯下身,在陆烬因为紧张而微微睁大的眼睛注视下,用一个极其轻柔的、不带任何情欲色彩的吻,印在了他的眉心。
如同安抚,如同承诺。
一触即分。
陆烬整个人都僵住了,巨大的幸福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以至于伤口传来的剧痛都变得微不足道。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眼眶却先红了。
“别说话,好好休息。”陆凛直起身,替他掖了掖被角,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陆烬用力地点了点头,乖乖闭上眼睛,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满足而苍白的笑容。他握着陆凛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仿佛那是他通往人间唯一的绳索。
陆凛看着他终于安稳睡去,呼吸变得均匀绵长,这才允许一丝疲惫爬上自己的眉梢。他靠在椅背上,依旧维持着握手的姿势,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的手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笔和处理文件的薄茧。陆烬的手则更修长一些,指腹温热(即使在伤后也有些偏低),此刻正依赖地蜷在他的掌心。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陆凛心中蔓延。不再是往日那种沉重的、想要挣脱的责任感,而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甚至夹杂着一丝隐秘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归属感。
冰山彻底消融,露出了其下深藏的、滚烫的熔岩。他不再试图去压制,而是选择了放任自流。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将不同。
病房门外,传来极轻的敲门声。助理推门进来,看到病房内静谧而……莫名和谐的一幕,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压低声音汇报:
“陆总,初步查到了。那辆无牌轿车是偷来的,弃置在城郊。动手的人很专业,没留下太多线索,但追踪资金流向,发现最近有一笔境外资金,通过几个空壳公司,汇入了一个与……与二少爷之前有些过节的地下团伙账户。”
陆凛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之前的温和荡然无存,恢复了商界杀伐者的锐利。
“继续查,挖地三尺,也要把幕后的人揪出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动用一切资源。”
“是。”助理应声,悄然退了出去。
陆凛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床上安睡的陆烬,眼神复又变得复杂而深沉。
烬火已然燎原,而他,心甘情愿地被这片火焰包裹、吞噬。
守护,从此有了不同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