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烬那句带着血腥气的“哥,我疼”,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剐过陆凛的心脏。他怀中身体的重量和迅速漫开的温热液体,瞬间抽空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只剩下一种近乎灭顶的恐慌。
“陆烬!”他嘶吼出声,手臂死死环住弟弟下滑的身体,膝盖一软,几乎和他一起跪倒在地。他的手颤抖着捂住陆烬腰侧的伤口,温热的血液争先恐后地从他指缝间涌出,瞬间染红了他昂贵的西装袖口和苍白的手指。
那刺目的红,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停车场里混乱的脚步声、呵斥声、车辆急刹的声音仿佛都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不清。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陆烬逐渐失血的苍白脸庞,和那双依旧执拗地、一瞬不瞬望着他的眼睛。
“坚持住……听见没有!陆烬,看着我!”陆凛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慌乱和破碎,他用力拍打着陆烬的脸颊,试图驱散那逐渐笼罩下来的灰败气息。
保镖们迅速围拢过来,有人报警叫救护车,有人追击那辆逃逸的无牌轿车,训练有素地控制住场面。但陆凛什么都顾不上了,他脱下西装外套,徒劳地试图压住那汹涌的伤口。
陆烬看着他哥从未有过的失态,看着他猩红的眼底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嘴角竟然极其微弱地勾了一下,气若游丝:
“哥……你……你在……怕……”
怕?他当然怕!
他怕这个从小被他护着、被他管着、让他头疼又无可奈何的弟弟,会像一缕抓不住的风,就这样消失在他怀里。他怕那炽热的、不顾一切的火焰,会彻底熄灭。
“别说话……保存体力……”陆凛的声音哑得厉害,他低下头,额头几乎抵住陆烬冰凉的额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求你……别睡……”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刺耳。
医护人员迅速将陆烬抬上担架,进行紧急止血和输液。陆凛紧紧跟着,一步不离,他的手上、衣服上沾满了陆烬的血,那黏腻温热的触感,像烙印一样刻进了他的皮肤,他的灵魂。
在医院漫长的走廊里,等待手术灯熄灭的时间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凌迟。
陆凛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手术中”那三个刺目的红字,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小时候跟在他身后磕磕绊绊的奶团子,青春期叛逆张扬的少年,晚宴上带着危险笑容举牌竞价的青年,黑暗中将他按在舱壁上强吻的疯子……最后定格在他中枪后,望着自己,虚弱地说“疼”的样子。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掌控者,是那个需要保持冷静、划清界限的人。直到子弹射来的那一刻,直到陆烬毫不犹豫推开他,用身体挡住危险的那一刻,他才可笑地发现,那些所谓的理智、责任、界限,在可能失去这个人的恐惧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什么家族,什么联姻,什么世俗伦理……去他妈的!
他只要陆烬活着。
只要他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医生走出来,告知手术成功,子弹取出来了,没有伤及要害,但失血过多,需要密切观察。
陆凛悬在喉咙口的心,才重重地落回一半。他跟着护士进入加护病房,看着陆烬戴着氧气面罩,安静地躺在苍白的病床上,脸上毫无血色,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陆烬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发颤。他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闭上眼,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了一口气。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心疼与后怕,席卷了他。
陆正宏很快赶到了医院,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他看了一眼病床上昏迷的陆烬,眉头紧锁,目光最终落在形容狼狈、守着床前一动不动的陆凛身上。
“怎么回事?”老爷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山雨欲来的威严。
陆凛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但眼神却是一种陆正宏从未见过的、冰冷的平静。
“是针对我的。”他陈述道,声音沙哑却清晰,“陆烬替我挡了枪。”
陆正宏瞳孔微缩,沉默了。他看着大儿子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与平日的冷静自持截然不同的情绪,又看了看病床上那个他一直视为麻烦和变数的小儿子,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对身后的助理低声吩咐了几句,加强安保,彻查幕后黑手。
老爷子离开后,病房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夜深人静,只有监护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陆凛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握着陆烬的手,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
后半夜,陆烬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麻药的效果正在消退,伤口的剧痛让他闷哼了一声。
“别动。”陆凛立刻察觉,俯身靠近,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伤口刚缝合好。”
陆烬适应了一下光线,看向陆凛,看到他眼底的青黑和掩饰不住的疲惫,还有那依旧紧握着自己的手。他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哥……”他的声音透过氧气面罩,有些模糊,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你……守着我?”
陆凛没有回答,只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摩挲了一下他冰凉的手背。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陆烬眼底的光芒更盛。他费力地反手,轻轻回握住陆凛的手指,尽管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值了……”他闭上眼睛,像是叹息,又像是满足的喟叹,“为你……挡枪……值了……”
陆凛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悸动交织翻涌。
他看着陆烬重新昏睡过去的苍白侧脸,看着他即使昏迷也依旧不肯松开的手,一直紧绷的、试图维持某种平衡的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他低下头,极轻、极快地,用自己的唇,碰了碰陆烬包裹着纱布的额头。
一个无声的、带着血腥气息和泪意的吻。
如同烙印,宣告了某种防线的彻底溃败,和某种关系的……尘埃落定。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而病房内,某些东西,已经在血色中悄然改变,再也无法回到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