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助理带来的关于林宏远的消息，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沈燃刚刚泛起些许涟漪的心湖，瞬间压下了所有不切实际的暖意。他看着窗外明媚得有些不真实的天光，只觉得那光芒背后，隐藏着更深的、无形的网。

他谢过周助理，收下了那部加密手机。指尖划过冰凉的屏幕，他却迟迟没有开机。与外界联系的自由近在咫尺，他却感到一种莫名的胆怯。外面的世界，如今是怎样的风雨？团队怎么样了？母亲……他真的能放心去看她吗？

最终，他还是按下了开机键。无数条信息和未接来电的提示瞬间涌了进来，大部分来自陆辰和几个核心团队成员，语气从最初的焦急到后来的担忧，再到最近几天的例行汇报，显然陆辰已经稳住了局面。

他先给陆辰回了条简短的信息报平安，没有多说细节，只让他继续按计划推进，保持警惕。然后，他犹豫了很久，拨通了疗养院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李护士，听到他的声音，明显松了口气：“沈先生！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您母亲这几天情绪很稳定，新来的特护很专业，您放心。”

“谢谢您，李护士。”沈燃的声音有些干涩，“我……我可能近期回去看她。”

“好的好的，随时欢迎！对了，”李护士像是想起什么，语气轻快了些，“顾先生前几天特意来看过您母亲，陪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呢，老太太那天精神特别好！”

顾晏……去看过他母亲？

沈燃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他到底……还想做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沈燃依旧留在顾晏的公寓里。他没有提出要离开，顾晏也没有催促。两人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诡异的“同居”状态。

顾晏依旧忙碌，但似乎刻意调整了时间，至少晚餐会回来吃。餐桌上不再只有沉默，顾晏会偶尔问起他身体的恢复情况，或者聊几句无关紧要的财经新闻，语气平和，甚至称得上温和。沈燃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简短回应。

他开始尝试重新接触工作。通过加密网络，他远程登录了陆辰搭建的临时服务器，查看“灵境”项目的进展。看到熟悉的代码和团队熬夜赶出来的新模块，他仿佛重新找到了呼吸的节奏，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属于“沈燃”的光彩。

但他能做的有限，大部分核心工作陆辰已经承担起来。更多的时候，他是在阅读周助理定期送来的、关于外界动向的简报送。他看着顾氏在顾晏的铁腕下迅速清理赵衡的残余势力，看着市场上那些模仿“灵境”的公司因为失去资金支持和核心技术线索而逐渐式微，也看着林氏集团在一些公开场合，与顾氏保持着的、看似和谐实则疏离的距离。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沈燃心中的不安却与日俱增。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是压抑。

这天傍晚，顾晏回来得比平时早一些。他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十分古旧的木质食盒，上面的漆色已经斑驳，却打理得很干净。

“路过一家老店，记得你好像提过喜欢他家的桂花糕。”顾晏将食盒放在餐厅桌上，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顺手而为。

沈燃看着那个与公寓现代简约风格格格不入的食盒，愣住了。他确实在很多年前，一次偶然的闲聊中，提起过童年记忆里一家快要消失的老字号桂花糕，带着淡淡的忧伤。他自己几乎都快忘了。

顾晏……他竟然记得？还在这种时候，特意去买来？

一股暖流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冲垮了他努力筑起的堤防。他走上前，打开食盒，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块色泽温润、散发着淡淡桂花香气的糕点。

他拿起一块，小心地咬了一口。软糯清甜，是他记忆中的味道。

“谢谢。”他低声说，垂着眼睫，不敢看顾晏。

顾晏站在他对面，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给沈燃低垂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软的金边，也柔和了顾晏平日里过于冷硬的轮廓。

“想出去走走吗？”顾晏忽然开口。

沈燃抬起头，有些讶异。

“就在楼下花园，安保已经排查过了。”顾晏补充道，眼神里带着一种沈燃看不懂的、类似鼓励的东西。

被囚禁了太久（无论是在监狱还是在这公寓），对外面自由空气的渴望瞬间战胜了犹豫。沈燃点了点头。

公寓楼下的花园设计精巧，绿树成荫，这个时间点人不多。晚风带着初夏的暖意和植物的清香，吹拂在脸上，让沈燃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肺部被清新空气充盈的舒畅。

两人并肩走在鹅卵石小径上，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等事情彻底平息，‘灵境’可以重新启动发布会。”顾晏看着前方，忽然说道，“顾氏会倾注资源，把它推到它应有的高度。”

沈燃脚步微顿。应有的高度……这是他一直以来奋斗的目标。但此刻听顾晏说出来，他却感觉不到兴奋，只有一种莫名的空虚。

“然后呢？”他轻声问，像是在问顾晏，也像是在问自己。

顾晏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他。夕阳在他身后，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他的表情隐在逆光中，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得摄人心魄。

“然后，”顾晏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你做你想做的任何事。‘燃点’是你的，永远都是。”

这句话，像是一个承诺，又像是一句……告别？

沈燃的心猛地一缩。他抬起头，想要看清顾晏眼中的情绪，却被逆光晃了眼。

就在这时，顾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不是之前那种带着掌控意味的力度，而是轻柔的，带着试探，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

沈燃身体一僵，却没有挣脱。

顾晏的手指，顺着他的手腕，慢慢向上，抚过他手臂上那些已经淡化、却依旧隐约可见的淤青痕迹，最后，停留在他的手背，与他五指缓缓交握。

掌心相贴的温度，灼热而真实。

“沈燃，”顾晏的声音在晚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近乎虔诚的温柔，“再信我一次。”

沈燃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双在逆光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眸，里面清晰地倒映着自己茫然无措的脸。再信他一次？信他什么？信他不会再次将他推开？信他能处理好林家和婚约？信他们之间，能有不一样的结局？

理智在疯狂叫嚣着警告，过往的伤害历历在目。可心底那簇被这温柔目光和交握双手点燃的微小火苗，却顽强地燃烧着，渴望着光和热。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他只是微微收拢了手指，更紧地回握住了那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

这一个细微的动作，仿佛耗尽了沈燃所有的勇气。他低下头，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

顾晏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牵着他的手，继续沿着小径慢慢往前走。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融在一起，拉得很长很长，仿佛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与温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他们绕到花园另一侧，靠近小区边缘的铁艺栏杆时，沈燃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对面街角一辆黑色的轿车里，有镜头的反光一闪而过！

他心头猛地一凛，下意识地抓紧了顾晏的手。

顾晏显然也察觉到了，他脚步未停，脸色却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如刀地扫向那个方向。

那辆黑色轿车像是受惊的兔子，立刻发动，迅速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是谁？

记者？还是……林家的人？

顾晏握紧了沈燃的手，力道有些重，带着一种安抚，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没事，”他低声说，语气却不再如刚才那般放松，“我们回去。”

刚刚升起的、那点如同泡沫般脆弱的信任与暖意，似乎又被这突如其来的窥视，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阴影。

平静的海面下，暗礁依旧林立。

微光与暗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