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空气因为林薇薇那条信息骤然凝固。沈燃刚刚劫后余生、略微松弛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像被无形的手勒住了喉咙。他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只觉得方才觉得明亮的阳光，此刻也蒙上了一层灰翳。

婚约。

这两个字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再次横亘在他与顾晏之间，提醒着他彼此身份的天壤之别。方才在监狱里，顾晏那片刻的温柔与维护，此刻想来，更像是一场镜花水月般的错觉。

顾晏拿起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冷峻的侧脸。他只看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似乎是回复了什么，然后便将手机静音，随手扔到了一旁，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看沈燃，只是重新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仿佛刚才那条信息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垃圾短信。

但这种刻意的忽视，反而让沈燃心中的涩意更浓。

车子最终没有开往沈燃的公寓，而是驶入了顾晏那处顶层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你原来的住处不安全，赵衡虽然倒了，难免还有漏网之鱼。”顾晏睁开眼，语气平淡地解释，听不出情绪，“这里安保系统最好，你先住下。”

不是商量，是安排。

沈燃沉默着，没有反对。他确实无处可去，原来的公寓恐怕早已被各方势力盯上，而母亲所在的疗养院，他暂时也不敢轻易前往，怕再给母亲带来危险。

公寓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样子，极简，冰冷，带着顾晏强烈的个人印记，只是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久未住人的尘埃气息。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华灯初上，璀璨却遥远。

顾晏将他安置在客卧：“浴室里有新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医生很快过来给你检查身体。”他的交代简洁扼要，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周到，却不再有之前的亲昵和……那种令人心慌的掌控欲。

仿佛他只是收留了一个需要暂时庇护的、无关紧要的合作对象。

沈燃低声道谢，声音干涩。

家庭医生很快到来，仔细检查了沈燃的伤势，处理了手腕和身上的淤青，留下一些消炎止痛的药物。“主要是皮外伤和过度疲劳，需要静养。”医生对顾晏汇报。

顾晏点了点头，示意周助理送医生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有些凝滞。

沈燃靠在床头，穿着干净的棉质睡衣，柔软的布料摩擦着身上的伤口，带来细微的刺痛。他看着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俯瞰城市的顾晏，那个背影挺拔依旧，却莫名透出一种孤寂和……沉重。

“赵衡……”沈燃犹豫着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后面，还会有什么麻烦吗？”

顾晏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深邃难辨：“树大根深，拔起一棵，难免震动根系。不过，主要的枝干已经断了，剩下的，掀不起太大风浪。”他顿了顿，补充道，“你这段时间尽量少外出，需要什么，跟周助理说。”

“嗯。”沈燃应了一声。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关于七爷，关于顾晏是怎么拿到那些证据扳倒赵衡的，关于林薇薇和她父亲……但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他知道，有些界限，不能逾越。

接下来的几天，沈燃在这座豪华的“囚笼”里静养。顾晏似乎非常忙碌，早出晚归，即使回来，也大多待在书房，两人碰面的机会很少。偶尔在客厅或餐厅遇到，也只是点头之交，客气而疏离。

沈燃的身体在慢慢恢复，但心里的某个地方，却空落落的。他试图联系陆辰和团队，得知“灵境”项目在陆辰的带领下转入了更隐蔽的开发阶段，进展顺利，这让他稍感安慰。但他自己，却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困在金丝笼里，找不到方向。

他开始在公寓里漫无目的地走动，像个幽灵。他不敢去碰顾晏的书房和主卧，那感觉像是侵犯别人的领地。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坐在客卧的窗边，看着楼下蝼蚁般的车流和行人，一坐就是半天。

这天深夜，沈燃因为伤口隐痛和混乱的梦境醒来，口干舌燥，起身去客厅倒水。经过书房时，发现门缝底下透出微弱的光线。

顾晏还没睡？

他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里面隐约传来压低的、极其疲惫的揉按眉心声，还有纸张翻动的窸窣声。

就在这时，书房内传来顾晏接电话的声音，语气是压抑着怒火的冰冷：

“……林世伯，我说得很清楚了。婚约是长辈们的玩笑，当不得真。顾氏和林氏的合作，我会遵循商业规则，但联姻，绝无可能。”

电话那头似乎又在施压，顾晏沉默地听着，气息越来越冷。

“……薇薇很好，但她值得更好的人。我？我这种人，不适合婚姻。”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冷峭，“至于其他……这是我的私事，不劳您费心。”

“代价？”顾晏忽然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我顾晏做事，从来不怕代价。该我的，我担着。”

电话被挂断，里面传来什么东西被重重放在桌上的声音。

沈燃站在门外，心脏像是被浸泡在冰水里，一点点下沉。他听懂了。顾晏在为了取消婚约承受巨大的压力，而这份压力，很可能部分来自于他沈燃的存在。

他默默地退回客卧，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膝盖蜷起，将脸埋了进去。

他以为出了监狱就是自由，却发现只是进入了另一个更大、更无形的牢笼。而顾晏，那个看似掌控一切的男人，似乎也并非无所不能，他同样被家族、利益、婚约捆绑着，步履维艰。

自己对他来说，究竟是什么？是一个需要偿还的人情？一个甩不掉的麻烦？还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值得他去对抗世界的真心？

他不知道。

第二天清晨，沈燃起得很早。他走进厨房，看着那些崭新却冰冷的厨具，犹豫了片刻，还是动手煮了一锅清淡的白粥，煎了两个荷包蛋。动作有些生疏，但很认真。

当顾晏穿着睡袍从卧室出来，看到餐桌上摆好的简单早餐和坐在桌边安静等待的沈燃时，脚步明显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

“我……随便做了点，不知道合不合口味。”沈燃垂下眼睫，声音很轻。

顾晏走到餐桌旁坐下，看着面前那碗冒着热气的、米粒软烂的白粥，和边上那个形状不算完美、但煎得金黄的荷包蛋，沉默了很久。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动作缓慢，咀嚼得很仔细。

“很好吃。”他放下勺子，抬眼看向沈燃，目光复杂，声音有些沙哑。

沈燃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两人之间隔着餐桌，隔着粥碗里氤氲的热气，目光在空气中无声交汇。没有言语，却仿佛有千言万语在流淌。

那些刻意的疏离，冰冷的客套，在这一碗简单的白粥面前，似乎悄然融化了一角。

顾晏伸出手，越过桌面，轻轻覆在沈燃放在桌边、微微蜷缩的手上。他的掌心温热，带着一种坚定而沉稳的力量。

“再给我一点时间。”他低声说，眼神深邃如同承诺的海洋。

沈燃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却带着一丝微弱的、他不敢确定的暖意。

他点了点头。

早餐在一种微妙而缓和的气氛中结束。顾晏换好衣服准备去公司，在门口，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沈燃说：“下午周助理会送一部新的加密手机过来，卡已经办好了。你可以和外面联系，但注意安全。”

沈燃点头表示知道。

顾晏离开后，公寓里又只剩下沈燃一个人。他收拾好碗筷，坐在客厅里，等待着周助理。

下午，周助理准时到来，送来了手机，并带来一个消息。

“沈总，顾先生让我转告您，您母亲那边一切都好，疗养院加强了安保，您可以放心。另外……”周助理顿了顿，语气有些迟疑，“顾先生还吩咐，如果您想回去看看……他安排人护送您过去。”

可以去看母亲了？沈燃心头一喜，但随即又被周助理后面那句话里的谨慎所影响。

“是……有什么问题吗？”沈燃敏锐地问。

周助理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我们查到，赵衡倒台前，似乎和他那位亲家，也就是林薇薇小姐的父亲，林宏远先生，有过一些……不为人知的资金往来。虽然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表明林先生参与了赵衡的事，但……顾先生让您务必小心。”

林宏远？！

林薇薇的父亲？！

沈燃的心猛地一沉。

所以，顾晏面临的，不仅仅是解除婚约的压力，还可能是一个更深、更危险的……潜在敌人？

他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悄然升起。

余烬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