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黑色轿车的窥视，像一根毒刺，扎破了傍晚花园里短暂升起的温情泡沫。回到公寓，方才牵手漫步的暖意仿佛瞬间蒸发，空气重新变得凝滞而冰冷。

顾晏松开沈燃的手，脸色阴沉地走到客厅落地窗前，拿出手机拨通了周助理的电话，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错辨的戾气：“……对，银色宾利，车牌尾号疑似37，查清楚是谁的人。还有，加强公寓周边所有出入口的布控，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苍蝇。”

沈燃站在玄关处，看着顾晏冷硬的背影，方才被他握过的手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此刻却只觉得一片冰凉。他默默地换好鞋，走向客卧。

“沈燃。”顾晏挂断电话，叫住他。

沈燃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不用担心。”顾晏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平稳，但那份刻意营造的镇定，反而更显得欲盖弥彰。

“嗯。”沈燃低低应了一声，推门进了客卧，将顾晏和他身后那片巨大的、危机四伏的城市夜景，一同关在了门外。

他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跳动着，带着一种无力摆脱的恐慌。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以面对任何风雨，可当那窥视的镜头对准他的瞬间，那种如同猎物被锁定般的寒意，还是让他不寒而栗。

顾晏的世界，太危险了。而他，似乎永远都无法真正融入，也无法安然抽身。

那一夜，沈燃睡得极不安稳。梦里交替出现着监狱冰冷的铁窗、顾晏扑过来时决绝的眼神、林薇薇带着嘲讽的笑脸，以及那辆消失在车流中的黑色轿车。

第二天，他醒来时已是中午。走出客卧，公寓里静悄悄的，顾晏早已离开。餐桌上放着保温的早餐和一张便签，上面是顾晏龙飞凤舞的字迹：【公司有事，晚归。勿出。】

勿出。

两个字，像两道冰冷的禁令。

沈燃看着那张便签，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他坐下，机械地吃着已经有些凉掉的早餐，味同嚼蜡。

他打开那部加密手机，陆辰发来了几条信息，主要是汇报项目进展，一切顺利。但最后一条信息，却让沈燃的眉头蹙了起来。

【阿燃，有点奇怪。之前一直跟我们对接的顾氏技术部王总监，今天突然被调去负责海外项目了。新来的负责人……是林氏集团推荐过来的人。】

林氏推荐的人？

在这个敏感的时刻？

沈燃的心猛地一沉。顾晏知道吗？他默许的？还是……连他也无法完全掌控局面了？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像漂浮在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孤舟，看似被顾晏这艘巨轮庇护着，实则四周暗流汹涌，一个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傍晚，顾晏回来了。他看起来比昨天更加疲惫，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晚餐时，两人相对无言。沈燃几次想开口询问技术负责人变动的事情，但看着顾晏紧蹙的眉头和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气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饭后，顾晏径直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沈燃在客厅里坐立难安。那种被蒙在鼓里、命运任由他人摆布的感觉，几乎要让他窒息。他需要做点什么，至少，要弄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拿起手机，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陆辰的电话。

“阿燃？”

“陆辰，新来的技术负责人，什么来头？顾晏那边有什么说法吗？”沈燃压低声音问道。

电话那头，陆辰的语气有些凝重：“打听过了，叫李明，是林宏远一个远房亲戚，之前在林氏旗下一个小公司做技术管理，能力……很一般。顾氏那边对外说法是正常人事轮换，但内部传言，是林宏远直接给顾老爷子施压，硬塞进来的。”

林宏远！直接施压！

沈燃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所以，顾晏面对的，不仅仅是解除婚约的压力，更是来自家族内部、来自他父亲的直接干预？

那顾晏他……妥协了吗？

“阿燃，”陆辰的声音带着担忧，“我感觉……风雨欲来。顾氏内部现在暗流涌动，很多人都在观望。我们这个项目，现在就像块烫手山芋，也被卷进去了。你那边……还好吗？”

我这边？

沈燃看着书房那扇紧闭的门，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他好吗？他被困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对外面的风暴一无所知，连身边这个看似强大的庇护者，似乎也自身难保。

“我没事。”他勉强维持着镇定，“你们照常推进，保护好代码，其他的……先不要轻举妄动。”

挂断电话，沈燃只觉得浑身发冷。他走到书房门口，抬起手，想要敲门，想要问个明白，想要知道顾晏到底在计划什么，他们到底算什么。

但手悬在半空，却迟迟落不下去。

他害怕。害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害怕那刚刚重建起的一丝脆弱的信任，再次被现实击得粉碎。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书房的门忽然从里面被拉开了。

顾晏站在门口，脸色依旧不好看，眼神里带着未褪尽的疲惫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他看着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的沈燃，眉头微蹙：“有事？”

沈燃看着他，看着这个曾在他最绝望时带来一丝光亮，又将他推入更深渊涡的男人，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干涩的询问：“技术部……换人了？”

顾晏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盯着沈燃，仿佛要看清他问这话的意图。沉默了几秒，他才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嗯，正常人事调整。”

正常人事调整？

沈燃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要瞒着他吗？

“是林家的人，对吗？”沈燃抬起头，直视着顾晏的眼睛，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是你父亲的意思？”

顾晏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脸色更沉：“谁告诉你的？”

他的反应，等于默认了一切。

一股巨大的失望和委屈如同潮水般涌上沈燃的心头，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沈燃的声音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再次把我推出去？还是像对待赵衡那样，也给我安个罪名，让我彻底消失？！”

“沈燃！”顾晏低喝一声，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眼神里翻涌着怒火和一种沈燃看不懂的痛楚，“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沈燃用力想挣脱他的桎梏，眼眶泛红，“顾晏，你看着我！你告诉我，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一个可以随时利用、随时舍弃的棋子？还是一个……让你和你父亲对抗、让你和林家反目的……麻烦？！”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积压了太久的愤怒、恐惧和绝望。

顾晏死死地盯着他，抓着他手腕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书房里没有开主灯，只有桌上一盏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扭曲而压抑。

良久，顾晏眼底翻涌的暴戾缓缓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无力的疲惫。他松开了钳制沈燃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声音沙哑得厉害：

“沈燃，有些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转过身，背对着沈燃，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寂。

“给我点时间。”他重复着之前的话，语气却不再笃定，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沈燃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微微垮下的肩膀，心中五味杂陈。愤怒渐渐消退，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茫然和一种尖锐的心疼。

就在这时，顾晏放在书房桌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再次震动起来，屏幕执着地亮着，来电显示清晰无比——

父亲。

信任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