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苏醒

林薇薇那句“外人”，像一盆冰水，将沈燃从车祸后那短暂却揪心的牵绊中彻底浇醒。他看着顾晏闭上眼，不愿面对的姿态，只觉得方才隔着玻璃对视时那点微弱的暖意，瞬间消散殆尽，只剩下彻骨的寒。

他沉默地转过身，没有再看林薇薇，也没有再看监护室里的顾晏，在陆辰担忧的搀扶下，一步步挪回了自己的病房。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口的钝痛清晰。

原来，生死关头下意识的保护，并不能改变什么。婚约是事实，阶层是鸿沟，而他沈燃，在顾晏和林薇薇的世界里，终究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人”。之前的种种暧昧、试探、甚至那晚的失控，在“未婚妻”这个名正言顺的身份面前，都成了不堪一击的笑话。

他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

顾晏的身体素质极好，加上顶尖的医疗资源，脱离危险后，恢复速度惊人。几天后，他便从重症监护室转入了顶层的VIP病房。

这期间，沈燃没有再去看过他。一方面是自己也需要休养，另一方面，是一种刻意维持的、可笑的自尊在作祟。他不想再看到林薇薇以女主人的姿态出入顾晏的病房，更不想再从顾晏那里看到任何疏离或回避的眼神。

陆辰和周助理偶尔会带来一些顾晏的消息，无非是伤势稳定，恢复良好。沈燃每次都只是静静听着，不置一词，仿佛那只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

他更多的时间，花在了处理“燃点”的危机上。虽然顾晏昏迷前留下了话，但赵衡的攻势并未停歇，反而因为顾晏的暂时缺位而更加肆无忌惮。沈燃拖着未痊愈的身体，通过视频会议指挥团队，应对着层出不穷的麻烦，神色冷峻，手段比以往更加果决，甚至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只有陆辰知道，每当夜深人静，沈燃看着窗外顾氏集团大楼的方向时，眼底会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快的落寞。

一周后，沈燃手臂的石膏还没拆，但已能自由活动。医生批准他出院。他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走出病房门时，却意外地在走廊里看到了周助理。

“沈总，”周助理依旧是那副恭敬的模样，“顾先生请您过去一趟。”

沈燃脚步一顿，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他下意识地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些事，终究需要面对。

他跟着周助理，再次来到顾晏的病房外。这一次，门口没有林薇薇，也没有保镖簇拥，安静得出奇。

推开房门，顾晏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外面随意披了件深色的开司米开衫。他瘦了些，脸色依旧带着伤后的苍白，下颌线更加清晰冷硬。他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听到开门声，抬起头来。

目光相撞的瞬间，沈燃清晰地感觉到，顾晏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马场上带着玩味的审视，不是谈判桌旁充满掌控欲的压迫，也不是车祸前偶尔流露的、令他心慌的复杂情愫，甚至不是隔着玻璃窗时那深沉的专注。

那是一种……极其平静的，平静到近乎冷漠的审视。像在看一件物品，一个……纯粹的商业合作伙伴。

“来了。”顾晏开口，声音因为伤势还有些沙哑，但语调平稳，没有任何起伏。“坐。”

沈燃依言在离床不远不近的沙发上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戒备。

“身体怎么样？”顾晏放下文件，目光落在他打着石膏的手臂上，语气客套而疏离。

“还好。”沈燃回答，声音同样平淡。

“嗯。”顾晏点了点头，随即切入正题，语气公事公办，“关于赵衡的事，周助理应该跟你同步过了。我住院期间，他会暂时负责顾氏与‘燃点’的对接，确保项目不受影响。”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回到沈燃脸上，那眼神锐利依旧，却不再带有任何个人情绪：“这次的事情，是因我而起，连累了你和‘燃点’。后续的麻烦，顾氏会负责解决干净。”

他的措辞严谨，逻辑清晰，完全是从投资者角度出发，承担责任的姿态。没有提及车祸瞬间的保护，没有询问沈燃的惊吓，更没有解释林薇薇的出现。

仿佛那一夜生死关头的相护，只是沈燃的一场幻觉。

沈燃静静地听着，指甲悄无声息地掐进了掌心。他以为自己会愤怒，会质问，会感到屈辱。但奇怪的是，此刻他心里一片平静，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这才是顾晏。理智、冷静、永远以利益和掌控为第一要务的顾晏。之前的种种，大概真的只是他驯服过程中的调剂品吧。如今经历了生死，或许他觉得这场游戏已经失去了趣味，又或许，他觉得已经彻底“驯服”了自己，无需再浪费多余的情绪。

“顾总言重了，”沈燃抬起眼，迎上顾晏平静无波的目光，嘴角甚至扯出了一个极其公式化的、浅淡的弧度，“商业合作，共同应对风险是应该的。顾氏已经提供了很多帮助。”

他的回应，同样滴水不漏，将自己放在了纯粹的“合作方”位置。

顾晏看着他脸上那无懈可击的、却冰冷无比的笑容，深邃的眼眸几不可察地眯了一下，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就好。”

病房里陷入一阵沉默。两人之间隔着的，仿佛不再是几步的距离，而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告辞了。”沈燃站起身，“顾总好好休养。”

他没有等顾晏回应，转身，走向门口。脚步稳定，没有一丝犹豫。

就在他手握上门把的瞬间，身后传来顾晏低沉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漾开了无声的涟漪：

“沈燃。”

沈燃动作顿住，却没有回头。

顾晏的声音缓缓传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重量：

“记住这次的教训。不是每一次，都会那么幸运。”

沈燃的脊背瞬间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