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最后那句话，像淬了冰的鞭子，抽在沈燃已然麻木的心上。“不是每一次，都会那么幸运。”——这算什么？胜利者的怜悯？还是对他不自量力、妄图与猛兽博弈的最终告诫？

沈燃没有回头，拧开门把，径直走了出去。走廊的光线刺眼，他却觉得眼前一片灰暗。回到临时落脚的公寓，他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环顾四周，这里没有顾晏留下的任何痕迹，却仿佛处处都弥漫着那个男人冰冷的气息。

他走到浴室，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眼神沉寂的自己，忽然觉得无比陌生。那个曾经在发布会上意气风发、宣称要“定义未来”的沈燃，如今只剩下了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

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冲洗着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也让心底那最后一丝不该有的、可笑的心动彻底熄灭。从今天起，不，从顾晏在病房里用那种冷漠眼神看他的那一刻起，他和顾晏之间，就只剩下纯粹的利益关系，和……刻骨的教训。

接下来的日子，沈燃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灵境”项目的最后冲刺中。他几乎住在公司，用疯狂的工作填满每一分每一秒，不给自己任何胡思乱想的时间。顾晏那边的资源依旧通过周助理源源不断地注入，效率甚至比之前更高，但沈燃不再有任何感觉，只是冷静地接收、利用，如同使用一件没有感情的工具。

他和顾晏再没有私下联系。偶尔在一些无法避免的公开场合遇见，两人也只是公式化地点头、寒暄，目光交错时，平静无波，仿佛之前的纠缠、暧昧、生死相护，都只是一场褪了色的旧梦。

顾晏恢复得很快，不久后便重新回到了顾氏集团，以更加强势冷硬的手段，迅速清理着赵衡留下的势力和影响。商业媒体上关于顾氏内部权力更迭的报道层出不穷，顾晏雷厉风行的形象愈发深入人心。

沈燃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仿佛在看一部与自己无关的商战纪录片。只有夜深人静时，看着城市另一端顾氏大厦顶层那常亮的灯光，心脏某个角落才会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被强行压抑的刺痛。

“灵境”正式版的上线发布会，定在了一个月后。这是“燃点”成立以来最重要的时刻，也是决定生死的关键一役。所有的压力都堆在了沈燃肩上。

就在发布会前一周，一个看似寻常的下午，沈燃接到了顾晏亲自打来的电话。看到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时，沈燃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滞了一下，但他很快稳住心神，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接起。

“顾总。”

“沈燃，”顾晏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腔调，但细听之下，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明天上午九点，带着‘灵境’项目的全部核心底层架构代码和最终版技术白皮书，来我办公室一趟。”

沈燃眉头瞬间蹙紧：“全部核心代码？顾总，这似乎超出了我们协议约定的范畴。”

核心底层架构代码，是“灵境”的灵魂，是“燃点”最宝贵的资产，也是他沈燃最后的底线和骄傲。之前即使是最深入的合作，他也从未交出过全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顾晏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集团董事会需要一份最详尽的技术评估报告，用于后续的重大战略决策。事关顾氏对‘燃点’的后续投入规模，必须万无一失。”

董事会？战略决策？

沈燃心头疑云顿生。顾晏刚刚清理完赵衡，在董事会应该正是说一不二的时候，怎么会突然需要如此详尽、甚至触及核心机密的技术资料？而且，偏偏选在发布会前这个敏感的时间点？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沈燃。

“顾总，技术白皮书和部分非核心代码我可以提供，但全部底层架构代码，涉及‘燃点’的根本，恕我……”

“沈燃。”顾晏打断他，语气陡然变得极其严厉，甚至带着一种沈燃从未听过的、近乎焦躁的压迫感，“这不是商量，是要求！明天上午九点，我必须看到东西放在我桌上！否则，后果自负！”

说完，不等沈燃回应，电话便被猛地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沈燃握着手机，站在原地，浑身冰冷。顾晏最后那句话里的决绝和某种……孤注一掷的意味，让他感到一种灭顶的恐慌。

那一夜，沈燃彻夜未眠。

他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上那些凝聚了他和团队无数心血的代码，一行行，如同他生命的脉络。交出去？将“灵境”的心脏，将“燃点”的命运，彻底交到顾晏手里？他做不到！

可是不交……顾晏那句“后果自负”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以顾晏的手段，他完全有能力在发布会前，让“燃点”万劫不复。母亲还在疗养院，团队近百人的期望……他赌不起。

理智与情感，信任与怀疑，在他脑中激烈厮杀。他想起顾晏车祸时毫不犹豫的保护，想起他病房里冰冷的眼神，想起他此刻电话里反常的严厉……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顾晏？

天色微亮时，沈燃的眼眶布满了血丝。他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他备份了所有的核心代码，设置了三重加密，将存储设备交给了绝对信任的陆辰保管。

然后，他带着另一份经过部分技术混淆和关键节点隐藏的、看似完整实则留了后手的“核心代码”副本，在上午九点整，准时出现在了顾晏的办公室。

顾晏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穿着挺括的黑色西装，神情冷峻，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似乎也一夜未眠。他看到沈燃进来，目光落在他手中那个银色的加密硬盘上，眼神极其复杂地闪烁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东西带来了？”顾晏的声音有些沙哑。

沈燃将硬盘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顾总要的，都在这里。”

顾晏没有立刻去拿硬盘，而是抬眸，深深地看了沈燃一眼。那眼神里，有沈燃看不懂的沉重，甚至……一丝极其隐晦的，类似挣扎的东西。

“沈燃，”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只有气音，“无论发生什么，记住，‘灵境’是你的。”

这句话没头没尾，带着一种诀别般的意味，让沈燃心头猛地一悸。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几名穿着制服、神情严肃的调查人员走了进来，为首一人亮出证件，声音冰冷：

“沈燃先生吗？我们是证监局和经侦总队的。你涉嫌与顾氏集团内部人员合谋，进行内幕交易、商业欺诈以及技术数据造假，这是调查令，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沈燃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内幕交易？商业欺诈？技术数据造假？

他猛地转头，看向办公桌后的顾晏。

顾晏已经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他垂着眼眸，没有看沈燃，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一刻，沈燃什么都明白了。

所谓的董事会评估，所谓的必须拿到核心代码……都是一个局。一个精心设计的，要将他彻底打入地狱的局！

而布置这个局的人，正是他眼前这个，他曾一度心动，最终交付了部分信任的男人。

调查人员上前，就要给沈燃戴上手铐。

“顾晏……”沈燃看着他，声音嘶哑，带着最后一丝不敢置信的绝望，“为什么？”

顾晏终于抬起眼眸，看向他。那眼神深不见底，如同结了冰的寒潭，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沉沉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没有回答。

沈燃被带走了。

在他被押出办公室的瞬间，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顾晏依旧站在那里，身影挺拔却冰冷，像一座毫无生气的雕塑。他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攥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办公室的门，在他眼前，缓缓关上。隔绝了最后的光线，也隔绝了他所有的希望。

囚笼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