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燃点科技”如同久旱逢甘霖。晨光精密的模组恢复了供应,生产线重新轰鸣,停滞的项目进度再次滚动起来。团队士气大振,所有人都以为是沈燃凭借过硬的技术方案或个人关系化解了危机。
只有沈燃自己知道,这短暂的平静是用什么换来的。
他站在衣帽间里,面对着一柜子的衬衫和休闲裤,第一次感到如此无所适从。马场聚会……他该穿什么?太过正式显得滑稽,太过随意又怕失了分寸,在顾晏那个圈子里沦为笑柄。这种纠结本身,就让他感到无比烦躁和屈辱。他厌恶这种需要揣度顾晏心意、迎合对方圈层的自己。
最终,他选了一件质地柔软的浅灰色 polo 衫和一条卡其色长裤,看起来既不会太拘谨,也勉强能融入那种所谓的“精英休闲”氛围。
陆辰开车送他去城南的马场,一路上兴奋地聊着公司近况,对沈燃的沉默和心不在焉毫无察觉。
“到了,就是这儿吧?嚯,真气派!”陆辰看着眼前连绵的绿地和远处古典风格的会所建筑,吹了声口哨。
沈燃推门下车,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马匹特有的气息。他让陆辰先回去,独自一人走向那扇沉重的、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铁艺大门。
侍者引他穿过修剪整齐的草坪,来到一片开阔的休息区。白色的阳伞下,三三两两聚集着一些男男女女。他们衣着看似随意,但细节处无一不彰显着低调的奢华,言谈举止间是一种从小浸淫在优渥环境中才能养成的从容与疏离。
沈燃的出现,引来几道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那些目光带着审视、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他像一个误入鹤群的孤雁,格格不入。
“沈总,这边。”
一个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微妙的尴尬。沈燃循声望去,只见顾晏正从一顶最大的阳伞下站起身,朝他走来。他今天穿着一身专业的白色马术服,剪裁合体,将他挺拔的身姿和流畅的肌肉线条勾勒无遗,整个人在阳光下显得耀眼夺目,带着一种运动带来的、生机勃勃的侵略性。
他走到沈燃面前,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他因为没有合适鞋子而穿的普通运动鞋上,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很准时。”他语气自然,仿佛沈燃是他期待已久的客人。他很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揽了一下沈燃的后背,将他带向那群人。“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沈燃,‘燃点科技’的创始人,我看好的年轻人。”
这个介绍,以及那个看似随意的揽背动作,瞬间将沈燃从“闯入者”的身份,划归到了“顾晏带来的人”的范畴。那些审视的目光立刻变得和善甚至热络起来。
“原来是沈总!久仰大名!”
“‘灵境’系统可是如雷贯耳啊!”
“顾总眼光一向毒辣,能被顾总看好的,必定是人中龙凤!”
恭维声此起彼伏。沈燃僵硬地应付着,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展示的商品,而顾晏则从容地周旋其间,游刃有余。他几句话就巧妙地将话题引开,既给了沈燃面子,又没让他陷入过度劳累的窘迫。
“会骑马吗?”顾晏侧头问沈燃,递给他一杯冰镇的苏打水。
沈燃老实摇头:“不会。”他从小在城市长大,唯一接触过的马大概是游乐场的旋转木马。
“没关系,试试看。”顾晏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引导,“来了马场,不体验一下岂不可惜?”他目光转向不远处正在被驯马师牵着遛弯的一匹通体雪白、神骏异常的骏马,“‘追风’性子很温顺,适合新手。”
很快,沈燃被带到了马厩。顾晏亲自为他挑选护具,甚至屈尊降贵地半蹲下来,帮他调整脚蹬的长度。他的手指偶尔擦过沈燃的小腿,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战栗。沈燃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被动地接受着这一切,感觉自己像个被精心打扮的提线木偶。
在驯马师的帮助下,沈燃终于战战兢兢地爬上了马背。视野骤然开阔,但同时而来的是一种悬空的不安和失控感。他紧紧抓着缰绳,指节泛白,身体因为紧张而绷成一块铁板。
“放松点,”顾晏不知何时也骑上了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辔而行。他的骑术显然极其精湛,人与马浑然一体,带着一种闲庭信步般的优雅。“身体随着马的节奏自然起伏,别跟它较劲。”
他低沉的声音仿佛带有魔力,稍稍安抚了沈燃紧绷的神经。沈燃尝试着按照他的指引放松身体,虽然动作依旧笨拙,但至少不像刚开始那样摇摇欲坠了。
两人骑着马,缓缓走在跑道的边缘。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微风拂面,带着青草的芬芳。这一刻,远离了那些探究的目光和虚伪的应酬,气氛竟有种诡异的平和。
“感觉怎么样?”顾晏问。
“……还好。”沈燃谨慎地回答,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顾晏控马时那种从容自信的气度所吸引。
“商场如马场,”顾晏目视前方,声音平静,“有时候,你需要找到一个强大的同伴,才能跑得更稳,更远。单打独斗,很容易迷失方向,或者……被甩下马背。”
他又在暗示了。沈燃抿紧嘴唇,没有接话。
就在这时,顾晏忽然策马靠近,两人的马匹几乎挨在一起。他伸出手,覆在沈燃抓着缰绳的手背上,掌心温热而干燥。
“手再放松一点,缰绳不是让你拼命抓住的救命稻草。”他贴着沈燃的耳畔低语,呼吸的热气拂过他的耳廓。
沈燃猛地一颤,几乎要从马背上弹起来。那只手带来的触感如此清晰,带着绝对的掌控力和一种令人心慌的亲密。他想抽回手,却被顾晏不着痕迹地按住。
“看前面,感受它。”顾晏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蛊惑力。
沈燃的心脏狂跳,血液冲上头顶,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是愤怒,是羞窘,还是别的什么,他自己也分辨不清。他只能僵硬地按照顾晏的指引,目视前方,感受着背后那具温热躯体和手背上不容忽视的力量。
这场“教学”并没有持续太久,但对沈燃来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他终于从马背上下来,踩到坚实的地面时,竟有种虚脱般的感觉。
顾晏也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等候在一旁的驯马师。他走到沈燃面前,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颊和尚未完全平复的喘息,眼神深邃。
“很有天赋。”他评价道,不知是指骑马,还是指其他。
沈燃别开眼,不想与他对视。他需要空间,需要冷静。
“我去一下洗手间。”他低声说,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用冷水反复冲洗着脸,试图降低脸颊的温度,也试图浇灭心头那簇被顾晏轻易点燃的、混乱的火苗。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慌乱、带着水珠的自己,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顾晏的手段太高明了,软硬兼施,步步为营,不仅在商业上压制他,更在心理和情感上不断侵蚀他的防线。
他不能这样下去。
当他整理好情绪,重新走回休息区时,却发现顾晏身边多了一个人。那是一个穿着精致藕粉色骑装、气质优雅温婉的年轻女人,她正仰头笑着和顾晏说话,姿态亲昵自然。顾晏虽然表情依旧平淡,但并没有排斥她的靠近。
旁边传来几个女宾客压低声音的议论:
“是林薇薇吧?林氏的千金……”
“听说两家有意联姻,看来是真的。”
“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真是般配啊……”
林薇薇……联姻……
这几个词像冰锥一样,瞬间刺穿了沈燃刚刚有些混乱的思绪,让他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幅“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的和谐画面,方才马背上那片刻的恍惚和悸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
原来,所谓的“欣赏”、“驯服”,或许都只是一场豪门公子闲暇时打发时间的游戏。而他沈燃,不过是他顾晏在正餐之外,一时兴起想要品尝的、上不得台面的“点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屈辱涌上心头,比之前任何一次商业打压都更让他感到刺痛。
顾晏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转头看了过来。他的眼神依旧深邃,但在对上沈燃冰冷目光的瞬间,似乎几不可察地眯了一下。
沈燃没有回避,他直直地回视着顾晏,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其冷淡、甚至带着点自嘲的弧度。
然后,他转过身,没有再看任何人,径直朝着马场大门的方向走去。
阳光依旧明媚,草场依旧碧绿,但他只觉得周身寒意凛冽。
顾晏看着那个决绝离开的、挺直却孤寂的背影,搭在栏杆上的手指,无声地收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