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盒精致的宵夜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静静躺在办公桌上,散发着诱人香气,却让沈燃胃里翻江倒海。雨水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映照着他眼中挣扎的火焰。
主动联系顾晏?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那意味着低头,意味着踏入对方精心编织的罗网,将自身的脆弱与软肋亲手奉上。
他猛地抓起食盒,几步走到垃圾桶旁,手臂肌肉绷紧,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将它砸进去。动作却在最后一刻凝滞。
他不能。
“燃点”不是他一个人的“燃点”,是团队近百人日夜鏖战的心血,是无数期待的目光。他个人的骄傲,在这么多人的前途和梦想面前,显得如此奢侈,甚至……自私。
他缓缓放下手臂,将食盒放回桌面,仿佛那里面装的不是食物,而是剧毒的砒霜。他走到窗边,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任由窗外的寒意渗透皮肤。
理智与情感在脑海中激烈厮杀。硬抗,可能满盘皆输;妥协,或许能换来一线生机,但代价可能是灵魂的永久抵押。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些。沈燃直起身,眼中所有的挣扎和迷茫如同被雨水洗刷过一般,沉淀为一种近乎冰冷的决绝。
他走回办公桌,没有看那份宵夜,而是从抽屉最底层,拿出了那张被锁起来的、纯黑色的名片。指尖划过烫金的号码,带着一种赴死般的沉重。
他拿起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将那串号码输入,然后按下了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击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时间仿佛被拉长,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
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接听,准备挂断的时候,电话通了。
那边没有立刻说话,只有平稳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传来。一种无形的压力透过电波弥漫开来。
沈燃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刻意营造的疲惫:“顾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顾晏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电话。
“沈总。”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宵夜还合口味吗?”
他没有问“有什么事”,而是直接点破了那份“礼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沈燃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他强压下心头的屈辱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带波澜:“顾总费心了。我打电话来,是想……当面感谢您。”
“哦?”顾晏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玩味的笑意,“只是感谢?”
沈燃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沉寂的暗色:“关于您上次提到的……合作的可能性,我认为,或许我们可以再谈谈。”
他终于还是说出了口。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亲手打开了囚笼的门。
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似乎是杯子放下的声音。顾晏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明天上午十点,顾氏顶层办公室。”
没有问沈燃是否有空,没有商量的余地,直接下达了指令。
“好。”沈燃干涩地应道。
“早点休息。”顾晏最后说了四个字,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却带着一种胜利者般的姿态,随即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沈燃缓缓放下手机,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瘫坐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某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分,沈燃站在顾氏集团总部大厦楼下。这栋摩天大楼高耸入云,冰冷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气势迫人,如同它的主人。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唯一的“战袍”——一套熨帖的深色西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前台似乎早已接到通知,恭敬地将他引向总裁专属电梯。电梯内部是镜面设计,映出他略显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唇。数字不断跳跃,如同他越来越快的心跳。
“叮——”
顶层到了。电梯门无声滑开,映入眼帘的并非想象中的奢华,而是一种极致的简约与冷感。开阔的空间,灰白色调,线条利落,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匍匐在脚下的景象。
一位穿着职业套装、气质干练的女秘书早已等候在此,微笑着将他引向尽头那扇厚重的双开门。
“沈总,顾先生在里面等您。”
沈燃推门而入。
顾晏的办公室大得惊人,几乎像一个私人图书馆 combined with 一个指挥中心。他坐在一张宽大的黑檀木办公桌后,身后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和一些看起来像是古董的摆件。他今天穿着一身严谨的黑色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少了几分昨日的闲适,多了几分居高位者的威严。
他并没有在办公,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走进来的沈燃,目光如同实质,从他一丝不苟的头发,扫到他擦得锃亮的皮鞋尖。
“坐。”他抬手,示意了一下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沈燃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不肯弯曲的翠竹。
“看来沈总昨晚休息得不错。”顾晏开口,语气听不出是关心还是讽刺。
“托顾总的福,思考了很多。”沈燃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
顾晏微微挑眉,似乎对他的直接有些意外,也似乎更添了几分兴趣。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叉抵在下颌,这是一个极具压迫感的谈判姿态。
“那么,思考的结果是?”
“顾氏可以投资‘燃点’,”沈燃开门见山,语速平稳,“但我们不接受控股。我要保留‘灵境’项目的绝对主导权和决策权。技术专利归属‘燃点’,顾氏享有优先使用权和部分商业收益分成。”
这是他昨夜思考良久后,划下的底线。他可以引入资本,但绝不能交出灵魂。
顾晏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直到沈燃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沈燃,你现在……似乎没有太多讨价还价的资本。”
他拿起桌上一份薄薄的文件夹,轻轻推到沈燃面前。
“这是‘晨光精密’母公司,上个季度的股权变更简报。很不巧,顾氏现在是它最大的单一股东。”
沈燃的心脏猛地一沉。他拿起文件夹快速翻看,白纸黑字,印证了顾晏的话。原来所谓的“断供”,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一句话的事。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起。他以为自己是在谈判,殊不知对方早已掌控了棋盘上所有的棋子。
“当然,”顾晏话锋一转,身体靠回椅背,姿态重新变得闲适,“我欣赏有底线、有坚持的合作伙伴。”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沈燃强作镇定的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珍宝般的光芒。
“你的条件,我可以考虑。”
沈燃猛地抬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是,”顾晏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藏着深意,“我有一个额外的……小小的要求。”
沈燃的心再次提了起来。他知道,真正的代价,此刻才要揭开。
“下周末,我在城南的马场有个私人聚会,”顾晏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邀请朋友周末小酌,“我希望你能来。”
马场?私人聚会?
沈燃愣住了。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预想了各种苛刻的商业条款,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看似与公事毫无关联的要求。
这算什么?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还是将他拉入其私人社交圈的一种宣告?
他看着顾晏那双深邃的眼睛,试图从中读出真实意图,但那里面只有一片平静的幽深,仿佛所有的算计和心思都隐藏在了完美的表象之下。
去,意味着在商业合作之外,他还要踏入顾晏的私人领地,与他的关系将变得更加复杂和暧昧不清。
不去……他瞥了一眼桌上那份股权变更简报,后果不言而喻。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好。”沈燃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我会准时到。”
顾晏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满意的微笑,那笑容让他冷峻的面容瞬间柔和了许多,却也让沈燃感到更加不安。
“很好。”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沈燃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沈燃的肩膀,最终却只是用手指轻轻拂过沈燃西装外套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这个动作极其细微,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占有意味。
“我很期待。”他低声说,目光落在沈燃微微颤动的睫毛上。
沈燃浑身僵硬,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那熟悉的清冽木质香气。他强迫自己没有后退,但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悄然握成了拳。
从顾氏大厦出来,重新站在阳光下,沈燃却感觉比进去时更加寒冷。合作似乎有了转机,但他没有丝毫轻松,心头反而压上了一块更重的石头。
顾晏答应考虑他的条件,看似是他争取到了空间,但那个关于马场聚会的“小小要求”,像一根无形的线,牢牢系在了他的脖子上。
手机震动,是陆辰发来的消息,语气兴奋:【阿燃!有转机了!刚刚‘晨光精密’主动联系我们,说之前的‘误会’澄清了,供货立刻恢复!是你找到办法了吗?】
沈燃看着屏幕上的字,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办法?
他只不过是,亲手将自己送到了猎人的餐桌上,换来了这片刻的喘息。
他抬起头,望向顾晏办公室所在的那片巨大落地窗,阳光反射,刺得他眼睛生疼。
猎人的网已经张开,而他这只不肯屈服的猎物,为了生存,不得不主动走了进去。
下一步,等待他的,会是温柔的陷阱,还是更加残酷的驯服?那个马场聚会,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