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诡船

雾气不再是雾气，是凝固的时光，是溺死声音的泥沼。夜航船静静滑行，船头破开的不是江水，而是粘稠的、泛着幽绿微光的虚无。两岸京市的灯火早已湮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声掠过的幢幢黑影，是扭曲变形、如同水中倒影般的建筑轮廓，是偶尔一闪而逝、充满怨毒或茫然的苍白面孔。

阴阳裂隙。左航指节攥得发白，深蓝长袍在死寂的空气里无风自动，泛出的星辉努力撑开一小圈清醒的领域，抵御着外界无孔不入的侵蚀。墨魂与他之间的联系变得极其微弱，只剩耳垂上那点墨印传来针尖似的刺疼，提醒他保持神智。

船上原有的三个新魂蜷缩在甲板角落，瑟瑟发抖，形体明灭不定。李秀英老妪手中的铜钱早已失去光泽。而那个“多出来”的民国女子，此刻正斜倚在船舷，望着这片混沌，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近乎惬意的笑。她不再唱了，但那首江南小调的旋律，却仿佛烙印在了这片死寂里，无声盘旋。

左航这是何处？

左航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他必须知道对手的目的，以及马嘉祺魂魄的下落。

女子缓缓转过头，丹凤眼流盼，却无丝毫暖意，只有沉淀了数十年的幽怨。

沈秋云黄泉路岔了道，忘了川水，入了迷津。这儿么……是那些阳寿未尽却横死之魂，还有那些心愿未了、不入轮回的痴魂怨鬼，飘荡徘徊的缝隙。

她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日天气不佳。

沈秋云你的夜航船规矩大，可我沈秋云的规矩，更大。

沈秋云。左航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墨魂之前传递的零星信息迅速拼凑——三十年前，红遍大江南北的京剧名伶，以一出《游园惊梦》绝伦天下，却在最巅峰时，于一次演出后，身着戏服，从剧院高台一跃而下，香消玉殒，死因成谜。官方结论是情伤自尽。

左航马嘉祺的魂魄在哪？

左航没心思跟她追溯往事，直接问出最核心的问题。

沈秋云轻笑，指尖在空中虚虚一点，一团模糊的、带着马嘉祺气息的光晕出现在她掌心，微弱地跳动，仿佛风中残烛。

沈秋云放心，你这小师兄的魂儿，我保管得好好的。多水灵的一缕生魂啊，阳气足，念力纯，可是难得的……筹码。

她五指一收，光晕消失。

沈秋云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找到了，把他带到我面前，你这小师兄的魂儿，我原封不动还你，还会告诉你如何将这船驶回正轨。否则……

她眼波扫过船外那些蠢蠢欲动的黑影。

沈秋云他和这满船的新魂旧鬼，就一起留在这缝隙里，陪我做个伴吧。

左航谁？

沈秋云李慕贤。

沈秋云吐出这个名字时，周围的幽绿雾气都似乎凝滞了一瞬，那股刻骨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沈秋云三十年前，他是才华横溢的剧作家，我是他笔下最耀角的杜丽娘。他说要为我写尽天下至情之戏，助我成一代大家。可后来……他为了攀附权贵，娶了世家女，更在我发现怀了他骨肉之时，设计陷害，污我清白，逼我走上绝路！

她的声音陡然尖利，周身怨气翻涌，船身都轻轻晃动起来。

沈秋云他负了我，害了我，却逍遥快活，转世轮回，如今……呵，竟是你们这浮华圈子里，人人敬仰、一手遮天的‘贤爷’！

贤爷？左航瞳孔骤缩。娱乐圈能被尊称一声“贤爷”的，只有那位隐在幕后多年，却掌控着庞大娱乐帝国，连各大公司老板都要礼让三分的传奇人物——李泽贤。他早已不过问具体事务，但影响力无处不在，是真正意义上的顶级大佬。

竟然是他！

左航心念电转。李泽贤年近六十，背景深厚，行踪莫测，身边安保严密程度不亚于政要。别说接近，就是想查他前世今生的隐秘，也是难如登天。更何况，他身为引渡使，职责是维护阴阳秩序，而非介入私人恩怨，更别说去“绑架”一个活人。

左航我是引渡使，不是你的复仇工具，阴阳有序，恩怨轮回自有法则。你强行滞留人间，扰乱渡船，已是重罪。现在回头，送还生魂，我或可请示上峰，减轻你的罪责。

沈秋云法则？罪责？

沈秋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花枝乱颤，却带着凄厉。

沈秋云我等了三十年！三十年才等到这个机会！法则何曾给过我公道？上峰？他们若真管得了，这阴阳裂隙又怎会存在？！

她猛地上前一步，几乎贴到左航的结界上，那张美艳的脸扭曲着。

沈秋云左航，你没得选。要么帮我，要么……就眼睁睁看着你在乎的人，还有这满船无辜，永堕迷津！

她手一挥，甲板上昏迷的三个新魂发出痛苦的呻吟，形体加速消散。而马嘉祺那团魂魄光晕也剧烈闪烁，似乎随时会熄灭。

左航咬紧牙关。墨魂联系中断，独自面对这积怨数十年的厉鬼，硬拼毫无胜算。马嘉祺魂魄危在旦夕，船上新魂亦是无辜。更重要的是，夜航船失控，若不能及时回归正轨，引发的阴阳混乱后果不堪设想。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眼神恢复沉静：

左航我怎么信你？找到李泽贤，带到你面前，你若反悔，或是直接加害于他，我又当如何？

沈秋云稍稍收敛怨气，露出一丝狡黠：

沈秋云简单。我可以先分出一缕马嘉祺的魂息交予你保管，足够他肉身维持七日不死。七日内，你带李慕贤的转世来见我。届时，我归还完整魂魄，你们离开。至于我和他的恩怨……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沈秋云是我们之间的事。

她指尖再次凝聚出一丝极细的、属于马嘉祺的魂息，飘向左航。

沈秋云记住，你只有七天。七天后，若我见不到人，这缕魂息会消散，船上的马嘉祺主魂也会彻底湮灭。

左航伸手接过那缕微弱的温暖，融入掌心。他能感觉到其中马嘉祺的生命印记，确实能暂时维系肉身不腐。

左航好。

左航吐出这个字，重若千钧。

左航但我有个条件——在此期间，你不得再伤害船上任何魂魄，并需尽力稳住船体，延缓坠入更深裂隙的速度。

沈秋云挑眉，算是默认。

沈秋云成交。左引渡使，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也不要让你的小师兄失望。

左航不再多言，转身走向船头。他需要寻找这片混沌中可能存在的薄弱点，尝试与外界取得一丝联系，至少要让墨魂知道他还活着，计划有变。

七天。找到并“带来”那个在娱乐圈根深蒂固、几乎不可能被强迫的贤爷李泽贤。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在他身后，沈秋云重新倚回船舷，望着左航挺拔却孤寂的背影，眼神复杂难明。她轻轻哼唱起那未唱完的《游园惊梦》：

沈秋云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婉转的唱腔在死寂的裂隙中飘荡，比哭声更令人心颤。

京市，顶级私立医院VIP楼层。

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TNT的成员们或坐或立，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担忧。马嘉祺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靠呼吸机维持着生命体征，各种监控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像催命的钟摆。

另一边，左航躺在相邻的病房，同样昏迷不醒，医生检查后却说身体指标一切正常，无法解释昏迷原因。

张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张泽禹说：

张极监控显示左航昨晚确实来了医院，就在嘉祺师兄病房门口倒下的。这太诡异了，他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泽禹目光深邃，望着玻璃窗内并排躺着的两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一个陈旧卦符。他昨晚就察觉到左航身上有不同寻常的气息波动，只是没想到会牵扯到马嘉祺，闹出这么大动静。

张泽禹或许……

张泽禹轻声呢喃。

张泽禹有什么我们看不见的东西，把他们联系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病房内的监控马嘉祺心跳的仪器，突然发出了一声短暂、急促的警报，屏幕上曲线剧烈波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稳。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医生护士急忙冲进去检查。

无人注意到，病床上左航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掌心那缕来自马嘉祺的魂息，正微弱地散发着热量。

裂隙之中，站在船头的左航，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头望向无尽的混沌虚空。

七天倒计时，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