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药香

管亥退兵后的第三夜，寒潮骤至。呼啸的北风卷着雪籽，抽打在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野兽在暗夜里嗥叫。苏宴裹紧了单薄的被褥，却还是冻得睡不着，索性起身点灯，想去看看地窖里的粮食有没有受潮。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隔壁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是村西头的张婆婆，她儿子上个月被抓了壮丁，家里就剩她一个孤寡老人，前几日淋了雨，一直咳得厉害。

苏宴转身回屋，从药箱里翻出几块甘草和枇杷叶——这是柳医婆留下的药材，本是备着防风寒的。她又找出半块红糖，往陶罐里添了水，坐在火塘边慢慢熬着。

药香渐渐弥漫开来，混着红糖的甜气，驱散了些许寒意。苏宴守在火塘边，看着火星子噼啪爆开，想起柳医婆临走时说的话：“乱世里，药石不光能治病，还能暖人心。”

正想着，院门外传来“吱呀”一声轻响。苏宴抬头，看见楚绣披着蓑衣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陶碗，鼻尖冻得通红：“苏姐姐，我刚给张婆婆送了碗热粥，她咳得更厉害了，要不要请孙大哥那边的郎中过来？”

“不用，我熬了些止咳的药，咱们一起送去。”苏宴把陶罐从火上取下，用布裹着提在手里。

雪籽越下越密，落在蓑衣上沙沙作响。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张婆婆家，推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原来吕玲绮已经来了，正坐在炕边给张婆婆喂药，她带来的两个女子正忙着烧火取暖。

“你们来了。”吕玲绮抬头，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我刚探完管亥的营，顺道过来看看，她这是风寒入了肺，得好好调理。”

张婆婆咳得说不出话，拉着苏宴的手直掉眼泪。苏宴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把刚熬好的药递过去：“张婆婆，先喝这个，能润润嗓子。”

药汁温温热热的，带着甜味，张婆婆喝了几口，果然咳得轻了些。吕玲绮看着陶罐里的药渣，挑眉道：“你这方子倒特别，加了红糖？”

“老人家怕苦。”苏宴笑了笑，“药能治病，糖能暖心，加在一起效果才好。”

吕玲绮没说话，却悄悄从行囊里取出一小包川贝，放进张婆婆的药罐里：“这个加进去，止咳更快。”

外面的风声更紧了，火塘里的柴火烧得正旺，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暖暖的。楚绣给张婆婆掖了掖被角，吕玲绮的手下正借着炭火烤着饼子，苏宴则坐在炕边，帮张婆婆轻轻拍着背。

“苏丫头，”张婆婆缓过劲来，喘着气说，“我那苦命的儿……要是还在，也该像你们这样，能互相帮衬着……”

“会的，他一定会回来的。”苏宴轻声安慰，心里却沉甸甸的。这乱世里，多少家庭骨肉分离，能守在一起互相取暖，已是幸事。

饼子烤好了，香气扑鼻。吕玲绮掰了半块递给苏宴，自己拿着另一半啃着：“管亥那家伙没走远，就在十里外的破庙里扎营，看样子是想耗着咱们。”

“他缺粮，耗不过多久。”苏宴咬了口饼子，“孙大哥那边已经在调集人手，等雪停了，咱们就主动出击，把他赶得远远的。”

吕玲绮笑了：“我就喜欢你这股劲，不像有些男人，遇到事就只会缩脖子。”

正说着，陈阿桂披着一身雪跑了进来：“苏姑娘，孙大哥派人送了些炭火和药材，说是给张婆婆补身子的！”他身后跟着两个汉子，扛着鼓鼓囊囊的麻袋，里面除了炭火，还有当归、枸杞，甚至还有一小块腊肉。

“孙大哥有心了。”苏宴让楚绣把腊肉收起来，“等张婆婆好点，炖锅肉汤给她补补。”

张婆婆看着满屋子忙碌的年轻人，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嘴角却带着笑。屋外寒风呼啸，屋里药香、饼香、炭火的暖香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温柔的网，把这寒夜的凄苦都挡在了外面。

离开张婆婆家时，雪籽变成了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吕玲绮突然说：“苏宴，你说咱们这磐石盟，会不会像这雪一样，下着下着就化了？”

苏宴抬头，看着雪花落在吕玲绮的发间，转瞬即逝：“雪化了会变成水，水聚成河，河入江海，比雪更有力量。咱们也是，现在是小打小闹，以后说不定能聚起更多人，成一股谁也惹不起的势力。”

吕玲绮愣了愣，随即笑起来：“你这张嘴，比我带的蜜饯还甜。”

两人并肩走在雪地里，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苏宴回头望了眼张婆婆家的窗户，昏黄的灯光下，隐约能看到楚绣正帮着添柴，药罐里的药还在咕嘟咕嘟地煮着，香气仿佛能穿透风雪，飘得很远很远。

她突然明白柳医婆的话了。这乱世里，刀剑能护命，却暖不了心；粮食能果腹，却填不满空。唯有这寒夜里的一碗药、一声关切、一点互相扶持的暖意，才能让人真正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雪越下越大，却好像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