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颠簸中驶入徐州城，高大的城墙带着岁月冲刷的斑驳，城门处盘查的士兵看到糜家商队的令牌，只略一打量便放行。苏宴掀开车帘一角，目光扫过街景——虽不及洛阳繁华，却也店铺林立，行人往来，只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丝潜藏的紧绷，偶尔掠过的兵卒更添了几分肃杀。

“苏姑娘，前面就是糜府了。”楚绣低声提醒。

马车停在一座气派的府邸前，朱漆大门上悬挂着“糜府”匾额，铜环兽首栩栩如生。早有管事等候在旁，见马车停下，上前恭敬地引路：“家主已在正厅等候。”

苏宴整理了一下素色布裙，将长发简单束起，带着楚绣和赵月跟着管事往里走。穿过几重庭院，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奇花异草点缀其间，处处透着富庶，却又不像寻常富商那般张扬，反倒有种内敛的厚重。

正厅内，糜竺已端坐主位，见苏宴进来，起身笑道：“苏坞主一路辛苦，请坐。”

厅内还坐着几人，有身着铠甲的武将，有文士打扮的幕僚，还有几个与苏宴类似、带着风尘气的男女，想必是其他坞堡的首领。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苏宴身上，带着审视与好奇——谁也没想到，能制出精盐、敢跟糜家讨价还价的，竟是个这般年轻的女子。

“糜先生客气。”苏宴颔首落座，目光平静地迎向众人视线，不卑不亢。

糜竺环视一圈，清了清嗓子：“诸位今日聚在此处，缘由想必都清楚。近日黄巾余党聚众数万，盘踞在琅琊一带，烧杀抢掠，已成心腹大患。官府虽已出兵围剿，却兵力不足，需借各位之力，共守徐州。”

一个满脸风霜的汉子粗声问道：“糜先生直说吧，要我们做什么？是出人还是出粮？”他是附近最大的坞堡首领，手下有数百青壮。

“两者皆需。”糜竺取出一幅地图，铺开在案上，“我已联合周边十余个坞堡，约定各出人手，由官府统一调度，守卫各县要道；粮食军械，由我糜家牵头筹备，不足部分，还需各位分担。”

苏宴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那是黄巾余党的活动区域，离白石村并不算远。她心里盘算着，白石村能出战的青壮不过五十余人，但若能借此次联合，与其他坞堡建立联系，未尝不是件好事。

“我白石村愿出三十青壮，再捐精盐两百斤充作军资。”苏宴开口道，“只是我村离徐州较远，若要道被破，还望糜先生能分兵护佑。”

此言一出，不少人面露惊讶。两百斤精盐价值不菲，对一个小坞堡而言已是重资，更难得的是她思路清晰，不只谈付出，更言及退路，比那些只顾着讨价还价的首领通透得多。

糜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苏坞主深明大义。诸位放心，此次联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糜家定会统筹调度，绝不让任何一家孤军奋战。”

接下来的商议倒也顺利，各坞堡首领根据实力报出了人力物力，糜竺一一记录，又请出军中将领分配防务，条理分明。散会后，糜竺特意留下苏宴：“苏坞主请留步，竺还有一事相商。”

待其他人离开，糜竺屏退左右，才道：“实不相瞒，我观苏坞主绝非池中之物，白石村也潜力非凡。若此次能击退黄巾，我愿助你扩建坞堡，通水渠、筑高墙，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诚恳：“需请苏坞主并入糜家麾下，做我糜家的附属坞堡。我保你一世安稳，白石村众人也能衣食无忧。”

这便是招揽了。苏宴心中早有预料，她站起身，微微欠身：“多谢先生厚爱。只是白石村的人，习惯了自己当家做主。若先生真心相助，苏宴愿以精盐相换，平价供应，永不涨价。”

糜竺看着她清澈却坚定的眼神，知道再多说无益，叹了口气：“也罢，强扭的瓜不甜。只是苏坞主记住，乱世之中，独行难远。”

“先生教诲，苏宴记下了。”

离开糜府时，已是黄昏，夕阳给徐州城镀上一层金红。赵月忍不住道：“那糜竺看着和气，心思却深，我们真要派三十人来？”

“要派，而且要派最精锐的。”苏宴望着街上往来的行人，“黄巾余党一日不除，白石村就一日不得安宁。再者，这次联盟是个机会，让其他人知道白石村的存在，总比闷头守着盐田强。”

楚绣点头：“我懂了，就像织布，线得互相勾连，才够结实。”

正说着，一个身着玄衣的文士快步追了上来，拱手道：“苏坞主请留步，家主有请。”

苏宴三人对视一眼，跟着文士来到一处雅致的偏院。院中石桌上摆着茶点，一个面容清癯的老者正临窗而立，望着天边晚霞。

“在下陈宫，见过苏坞主。”老者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方才在正厅，听闻苏坞主不愿依附糜家？”

“是。”苏宴坦然道，“并非糜家不好，只是白石村想自己走下去。”

陈宫笑了，抚着胡须：“好一个‘自己走下去’！乱世之中，能有这份心气的人不多了。老夫给苏坞主指条路——明日午时，城南关帝庙，有几位同道想与你聊聊。”

苏宴心中一动，陈宫是徐州有名的谋士，据说眼光毒辣，他口中的“同道”，想必也是不愿依附他人的势力。她拱手道：“多谢陈公提点，苏宴定当赴约。”

回到落脚的客栈，赵月不解：“我们已经答应糜竺，何必再去见什么同道？万一被糜家知道……”

“糜家虽好，却未必能护我们一辈子。”苏宴沏了杯茶，“多些朋友，总多些退路。就像盐田，不能只靠一处水源，得多引几条溪流才稳妥。”

楚绣若有所思：“就像织布时，多穿几根经线，布面才不容易破。”

“正是。”苏宴端起茶杯，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徐州这潭水，比我们想的要深。但水越深，才越能养出大鱼，不是吗？”

次日午时，苏宴独自来到关帝庙。庙内香火不盛，几个香客稀稀拉拉。一个提着酒葫芦的壮汉迎了上来，粗声问道：“是白石村来的？”

苏宴点头，跟着壮汉走进后殿。只见陈宫已坐在那里，旁边还坐着两人——一个是昨日在正厅见过的、来自泰山坞堡的首领，另一个是个眼神灵动的女子，据说手下有支专司打探消息的队伍。

“苏坞主，介绍一下，这位是泰山孙观，这位是琅琊吕玲绮。”陈宫一一引荐，“我们几个，都觉得依附他人非长久之计，想结个‘磐石盟’，互通有无，守望相助，不知苏坞主愿不愿意加入？”

苏宴看着三人眼中的真诚与锐利，想起了白石村的土墙、盐田，还有那些依赖着她的村民。她深吸一口气，郑重点头：“我愿意。”

四只手在神像前紧紧握在一起，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他们脸上，也落在庙外渐渐喧闹起来的徐州城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白石村的身影，已悄然融入这风云变幻的棋局之中。

徐州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