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毕业照

六月还没来，高三楼先一步进入盛夏。空调外机嗡鸣，卷进蝉声，把走廊烘成巨大的共鸣箱。阮临抱着一摞志愿表，从三楼复印室冲回教室，风把纸角掀起，像一群急于起飞的白色海鸟。沈砚站在后门，抬手，用指节替他压住最上面那张——

“传媒大学？”

“嗯，提前批。”

“专业面试什么时候？”

“下周三。”阮临抬眼，笑得虎牙发亮，“沈大会长，给不给批假？”

沈砚没答，只把一张蓝色请假条塞进他口袋，落款处已签好自己的名字，笔锋干净利落，像提前写好的未来。

周三凌晨，A市高铁站。阮临背着琴盒，压低棒球帽檐。沈砚把早餐纸袋递过去，里面是三明治加温豆浆，外加一张叠成方块的A4。

“上车再看。”

“现在不能看？”

“怕你太感动，哭到错过检票。”

阮临嗤笑，把纸袋塞进琴盒侧兜，转身进站。闸机关合前，他回头，冲沈砚比了个对讲机手势——食指中指并拢，贴近唇边，再向前一点。沈砚站在玻璃窗外，用同样的手势回应，像完成一次无声通话。列车驶离，站台灯缩成一条光带，他把口袋里另一只对讲机掏出来，拨到八十九点九，低声报站：“Moonlight零点九，Infinity留守，信号五，等你回波。”

面试考场，录音棚双层玻璃后，考官按下红色REC。阮临把U盘推过去，里面只有一段五十九秒的音频——开场是夜奔时江边的风，接着实验楼屋顶五秒绝对黑暗，最后是指尖摩擦打火机的“咔哒”。

考官挑眉：“这叫什么作品？”

“《限时下落的心率》。”

“表达主题？”

“把不可见的振幅，做成可以被耳朵抓住的Infinity。”

他走出考场时，阳光正好，腕骨的“∞”被汗水晕开一点，却还没掉。高铁站回程广播里，他收到沈砚的语音留言——“北航长空实验班面试，我也过了。”背景音是校园清晨的钟声，阮临低头笑，把对讲机调到相同频段，按下通话键：“Moonlight零点九，确认双向录取，请求下一步指令。”电流沙沙，沈砚的声音混着笑意传来：“下一步：回校，拍毕业照，站我左边。”

拍毕业照那天，全校统一白衬衫、藏青下装。摄影师在操场搭阶梯架，各班轮流站位。高三（五）班列队时，沈砚本该站第一排中央，却主动退到左侧倒数第三层。旁边空了一个肩宽，正好够阮临插进来。班主任皱眉：“沈砚，你身高一米八二，站后面会挡镜头。”“我稍息。”沈砚说着，左脚往后错十五厘米，视线与阮临平齐。摄影师举手：“三、二——”快门按下的瞬间，阮临小指勾住沈砚的，藏在两条笔直的裤缝之间。镜头里，他们嘴角弧度一致，眼神看向稍远的未来。照片冲洗出来，年级组把“Infinity”写进了背景横幅——校方原意是“无限可能”，只有他们知道，那是两个人才懂的暗号。

拍完照，全班回教室发准考证。空调坏了，吊扇转得吃力。阮临把毕业证卷成望远镜，套在眼上，对准沈砚：“沈同学，毕业后最想做什么？”沈砚把刚发的准考证反过来，用水笔写下一行小字，推给他——【把校规第十七条，带去北京，再点一次。】阮临低笑，在背面补一句：【这次换我给你借火。】两人把准考证对叠，交换，像交换一张未盖邮戳的车票。

离校前夜，实验楼屋顶。Moonlight零点九做最后一次校园直播，频率依旧八十九点九兆赫。少女DJ的声音混着电流：“今晚主题——未至的六月。”阮临和沈砚并肩坐在水箱阴影，脚边摆着两罐冰可乐，拉环没开。“沈砚。”“嗯？”“如果九月北京堵车，我们没办法第一时间见面——”“那就把对讲机带去长安街，零点之后，八十九点九兆赫，继续通联。”阮临点头，把可乐贴在他颈侧试温，冰得沈砚缩了缩肩。“阮临。”“嗯？”“如果以后我们吵架，谁先道歉？”“我。”阮临秒答，“我吵不过三好学生。”沈砚低笑，指尖划过他掌心，把那圈已经剥落的“∞”重新描一遍。“不用道歉，零点日偏食那五秒，足够我们把心跳调回来。”楼顶风大，吹乱广播尾音。少女DJ做结束陈词：“Moonlight零点九今晚关机，感谢所有在黑暗里亮过火的听众。愿你们把无限大，缩进下一次心跳。over&out。”电流归于寂静，只剩远处操场感应灯偶尔亮起，又熄灭。阮临把对讲机举到唇边，按下最后一次发射键：“Infinity呼叫Moonlight，感谢陪伴，我们六月之后，北京见。”沈砚接过对讲机，补一句——“信号五，永远五。”两人松开按键，把机器并排放到屋顶中央，像把一段青春留在原地。离开前，阮临回头，对着夜空把打火机抛高——金属外壳反出月光，落进沈砚掌心，盖声清脆。“第一根庆祝，欠到九月。”“利息按心跳复利计算。”他们并肩下楼，脚步轻，像怕惊动整片校园。身后，屋顶门合拢，风把最后一粒荧光粉吹散，飘向未至的六月。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