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草原还浸在一片清冽的寒气里，昨夜凝结的霜花缀在草尖，像撒了一地细碎的碎钻。宸飞发动汽车的声响打破了牧区的宁静，引擎的轰鸣惊飞了停在帐篷顶上的几只麻雀，扑棱棱地掠过泛着鱼肚白的天际。
程楠雪坐在后座，裹紧了身上的冲锋衣，目光望向窗外。车窗外的草甸在晨光中缓缓向后退去，远处的雪山褪去了夜的朦胧，露出洁白的轮廓，山脚下的积雪融化了大半，露出斑驳的褐色土地，车辙碾过泥泞的土路，溅起星星点点的泥点。
王顺坐在副驾驶，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写着阿妈交代要买的东西——青稞面、酥油、治关节痛的药膏，还有巴丁叔吃的常备药。他时不时回头叮嘱宸飞：“慢点开，这段路刚化雪，容易打滑。”宸飞应着，脚下轻轻收了收油门，方向盘打得稳当。
程楠雪靠在车窗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外壳。屏幕亮着，通讯录里那个置顶的名字格外刺眼。昨夜挂电话时母亲的怒声还在耳边回响，那些带着失望和训斥的话语，像一根根细刺，扎在心头。她知道，再打一次电话，或许还是同样的结果，可她看着藏央辞昨夜泛红的眼眶，看着巴丁叔苍白的脸，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放弃。
“雪化得差不多了，照这个速度，不到半小时就能到治多。”王顺的声音传来，打断了程楠雪的思绪。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果然见远处隐约露出了城镇的轮廓，错落的房屋在晨光中渐渐清晰。
车子驶进治多县城时，街道上已经有了零星的行人，大多是穿着藏装的人，可能是怕冷，穿的都很厚，慢悠悠地走着。路边的商铺还没开门，只有几家早餐店透出昏黄的灯光，飘出包子和油条的香气。宸飞将车稳稳停在市场门口，这里是县城最热闹的地方，此刻已经有了不少摆摊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楠雪，你在车上等着，我和王哥去买东西，很快就回来。”宸飞推开车门，回头冲程楠雪笑了笑，“要是闷得慌，就下来走走，县城不大，丢不了。”
王顺也跟着下车，顺手拎起后座的帆布包：“我们先去买阿妈要的东西，再去县医院问问巴丁叔的药能不能多开些，你别急。”
程楠雪点了点头，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熙攘的人群里。市场里的喧闹声隔着车窗传进来，带着烟火气的嘈杂，却让她的心愈发沉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屏幕上的光映在她的脸上，眼神里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执拗。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顿了许久，终究还是按下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速度比昨夜快，刚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那头传来母亲带着睡意的声音，显然是被吵醒了，语气里满是不耐：“又打电话干什么？我跟你说的话你到底听没听进去？”
程楠雪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母亲，你能不能帮忙托关系联系一下手术科医院，有没有捐赠心脏的，央辞阿爸需要这个心脏”
“够了！”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打断了她的话，睡意全无，只剩下浓浓的愠怒，“程楠雪，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告诉你，我不会帮你联系什么医院，更不会让你拿着我的人脉去管那些无关紧要的闲事！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回杭州准备考研，不是在那个穷乡僻壤里浪费时间！”
“他不是无关紧要的人。”程楠雪的声音轻轻颤抖，却带着一股倔强，“他是我朋友的父亲，是个很善良的牧民，他不该就这么等着……”
“善良能当饭吃吗？能帮你考上研究生吗？”母亲冷笑一声，语气里的失望几乎要溢出来，“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不是让你跑到那种地方去当救世主的。你知不知道现在离考研还有多久？你知不知道我为了给你报辅导班，托了多少关系？你倒好，一句不回去，就把我的心血全都白费了！”
程楠雪闭上眼，脑海里闪过母亲为她忙碌的身影，闪过书桌前堆得高高的复习资料，闪过那些挑灯夜读的夜晚。她知道，母亲是为了她好，可这份“好”，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困在原地，喘不过气。
“母亲，考研我会准备，但我不能现在回去。”她睁开眼，目光望向窗外，宸飞和王顺正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回走，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巴丁叔的病不能等，央辞她……她只有阿爸阿妈了。”
“朋友？又是朋友？”母亲的声音里带着嘲讽，“你那些所谓的朋友，能给你未来吗？能帮你在杭州站稳脚跟吗？程楠雪，你能不能成熟一点？别再这么天真了！”
“天真的不是我。”程楠雪的声音忽然变得坚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母亲，你从来都不问我想要什么，你只知道把你认为对的东西强加给我。小时候逼我学钢琴，高考逼我填金融专业，现在又比我考研，你有没有想过，我其实不喜欢这些？”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许久，才传来母亲带着哽咽的声音，却依旧带着强硬的语气：“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以为我愿意逼你吗？我是怕你将来后悔！怕你像我一样，一辈子困在小地方，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又是为了我好，从小都是，程楠雪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也软了几分，“母亲，好的人生不该只有一种样子。留在杭州，找一份安稳的工作，是一种人生；在草原上，帮一帮需要帮助的人，也是一种人生。我不想过你安排好的人生，我想走我自己的路。”
“你自己的路？你自己的路就是在牧区里耗着，把自己的前途都搭进去吗？”母亲的声音里带着绝望，“行，你要走自己的路是吧？那我不管你了！从今天起，你的考研，你的未来，我都不管了！你就算在牧区待一辈子，也别指望我再帮你一分一毫！”
“母亲……”程楠雪还想说什么，电话那头却传来了忙音，母亲狠狠挂断了电话。
她握着手机，怔怔地看着屏幕，默默把头靠在了座位上
为你好这句话，她从小听到大，但是即使听了，母亲还是这样。她想起藏央辞的笑脸，看着阿妈忙碌的身影，看着巴丁叔躺在羊毛褥子上奄奄一息的样子，她做不到置之不理。她知道，自己或许很傻，很天真，可她不想让这片草原上的温暖，被现实的冰冷打败。
不知过了多久，车门被轻轻拉开，宸飞和王顺的声音传来，带着关切：“楠雪，你怎么了？”
程楠雪连忙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就是有点风吹进眼睛里了。”
王顺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再多问，只是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后座：“东西都买齐了，县医院的医生说，巴丁叔的药可以多开一些，但手术的事，还是得去省城的大医院。”
宸飞也点了点头，递给她一瓶水：“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我已经给省城的朋友打了电话，他说会帮我们问问医院的情况，说不定有转机。”
程楠雪接过水，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心里却渐渐暖了起来。她看着眼前的两人，看着他们脸上真诚的关切，忽然觉得，母亲的拒绝或许不是坏事。这条路，或许很难走，但她不是一个人。
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嗯，总会有办法的。我们先回去，把东西给阿妈，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宸飞和王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欣慰。宸飞发动汽车，引擎再次响起，车子缓缓驶离市场，朝着牧区的方向开去。
程楠雪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看着远处渐渐清晰的草原轮廓。阳光越来越炽烈，将积雪融化的土地照得暖融融的。
她不会放弃，一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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