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时启程的车辙,在归途中被新落的雪盖得浅了大半。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沉闷又细碎,像是谁在耳边轻轻摩挲着羊毛毡。程楠雪靠在车窗上,指尖还残留着矿泉水瓶的凉意,目光穿过被雪雾模糊的玻璃,望向远处连绵起伏的草原——不过才半日的光景,这片昨日还露出斑驳褐色土地的草甸,竟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裹得严严实实。
“这天儿变得也太快了。”宸飞握着方向盘,眉头轻轻蹙了蹙,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早上走的时候还晴得好好的,这才几个时辰,雪就下得这么大。”
王顺探出头,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指尖的凉意瞬间蔓延开来。他缩回手,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指尖,沉声说道:“这是牧区的‘回头雪’,来得快,下得猛,怕是要下到后半夜。咱们得快点走,不然路被封了,今晚就得困在路上。”
程楠雪顺着王顺的目光望向窗外,雪粒子被风裹着,打在车窗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的雪山早已隐没在白茫茫的雾霭里,连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车窗外的温度越来越低,玻璃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她伸出手指,在霜花上轻轻划了一道,露出后面被雪覆盖的草甸。
车子在雪地里颠簸着前行,原本就泥泞的土路,此刻更是变得泥泞不堪。车轮时不时打滑,宸飞紧紧握着方向盘,脚下小心翼翼地踩着刹车,即使是SUV,他们也不敢开太快,车速慢得像蜗牛爬行。程楠雪看着窗外越来越浓的雪雾,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想起藏央辞昨夜泛红的眼眶,想起巴丁叔苍白的脸,不知道阿妈和屿梦几个人在家,能不能应付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
不知过了多久,车窗外终于出现了熟悉的帐篷轮廓。宸飞松了一口气,脚下轻轻踩了踩油门,车子缓缓停在了帐篷外。程楠雪推开车门,一股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裹紧了身上的冲锋衣。
雪下得比想象中更大,鹅毛般的雪花漫天飞舞,落在头发上、肩膀上,瞬间就融化成了冰凉的水珠。程楠雪抬头望去,只见帐篷前的空地上,两个身影正弯着腰,忙碌地捡拾着什么。她们的头发上落满了雪花,身上的棉衣被风吹得鼓鼓的,却丝毫没有停下手中动作的意思。
“那是……屿梦和若栖?”程楠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揉了揉被雪雾迷了的眼睛,仔细看去,果然是林屿梦和若栖。
林屿梦和若栖是程楠雪在大学里的室友,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得知程楠雪要来青海拍摄影作品,她们二话不说,就请了假,跟着她一起踏上了这片陌生的土地。她们一个是来自江南水乡的姑娘,皮肤白皙,说话温温柔柔;一个是来自东北的直爽女孩,性格开朗过头,做事风风火火。出发前,程楠雪还担心她们会受不了这边的气候,可没想到才快一个月,她们便适应的差不多,至少没有到每时每刻拿着氧气瓶的程度,想想之前若栖一副整天不抱着氧气瓶的样子和林屿梦快晕死的状态,到现在这个模样,确实很不容易了,此刻看着她们忙碌的身影,她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宸飞和王顺也下了车,看着眼前的一幕,都有些惊讶。王顺快步走上前,大声喊道:“屿梦,若栖,你们怎么在这里?这么大的雪,怎么不在帐篷里待着?”
林屿梦和若栖听到声音,抬起头,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若栖拍了拍身上的雪花,笑着说道:“我们看阿妈一个人捡牛粪,太辛苦了,就过来帮忙。这点雪算什么,我们东北的雪可比这大多了!”
林屿梦也直起腰,甩了甩发酸的胳膊,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你看,我们捡了这么多!够阿妈烧好几天了!”
程楠雪走上前,看着堆在一旁的牛粪堆,心里暖暖的。那些牛粪被整理得整整齐齐,码放在帐篷的屋檐下,冒着淡淡的热气。她知道,在牧区,牛粪是最好的燃料,能在寒冷的冬天里,给帐篷带来温暖。
央辞阿妈站在一旁,脸上满是感激的笑容。她的汉语说得不太标准,却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认真:“谢谢……谢谢你们……”
林屿梦连忙摆手,笑着说道:“阿妈,您别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若栖也凑上前,挽住央辞阿妈的胳膊,撒娇似的说道:“阿妈,您要是再这么客气,我们可就不好意思了。”
央辞阿妈听不懂她们说的全部内容,却从她们的眼神里,读懂了那份真诚。她笑着点了点头,将双手紧贴,放在胸口,弯了弯腰,嘴里不停地说着:“扎西德勒……扎西德勒……”
程楠雪看着眼前的一幕,眼眶微微泛红。她知道,林屿梦和若栖都是娇生惯养的姑娘,在家里连碗都很少洗,可在这里,她们却心甘情愿地帮着阿妈捡牛粪,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
“对了,楠雪,”林屿梦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开口说道,“我们刚才一直在找央辞,却没看到她的人影。阿妈说,她带着一些口粮,上山看牛去了。”
“上山看牛?”程楠雪的心猛地一沉,“这么大的雪,她怎么还上山?”
若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我们也劝过她,可她说,山上的牛群是家里的命根子,要是不看着,很容易出事。你也知道,这牧区的冬天,可不是闹着玩的。山上有狼,还有熊,那些家伙饿了一天了,正等着机会呢。”
程楠雪的心瞬间揪紧了。她想起藏央辞说过的话,想起那些在雪地里觅食的狼群,想起那些体型庞大的黑熊,后背不由得冒出了一层冷汗。狼是群居动物,一旦盯上了猎物,就会穷追不舍,就算是有人在,它们也不会轻易退缩。而黑熊的体型,比三个成年人加起来还要大,力大无穷,发起怒来,更是无人能挡。
“那她一个人上山,岂不是很危险?”程楠雪的声音透着一些她自己都察觉不出来的担忧,她不敢想象,藏央辞一个人在山上,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
王顺拍了拍程楠雪的肩膀,沉声说道:“你别担心,央辞从小在牧区长大,对山上的情况比我们都熟悉。她带着乌朵,还有一把藏刀,那些狼和熊,一般情况下是不敢靠近她的。而且,牛群在一起,也能形成一道屏障,保护她的安全。”
宸飞也点了点头,附和道:“王哥说得对。央辞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帮阿妈把家里的事做好,等她回来。”
程楠雪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她知道,现在着急也没有用,只能等藏央辞平安回来。
雪还在下着,风也越来越大。帐篷的门帘被风吹得啪啪作响,像是随时都会被掀翻。王顺看了一眼牛圈的墙壁,眉头轻轻蹙了蹙:“这墙壁的上部,有些地方裂了缝,要是不赶紧修补,晚上风灌进来,可有的牛羊受了。”
宸飞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点了点头,说道:“我车上有修补墙壁的材料,我们现在就动手吧。”
说着,宸飞和王顺便转身走向汽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了绳子。他们找了一个避风的地方,将泥土倒入盆中,加入适量的水,然后用手搅拌均匀。泥土的腥味混合着雪的寒意,弥漫在空气中。
王顺拿起刷子,蘸了蘸和好的泥土,然后小心翼翼地刷在帐篷的裂缝上。他的动作很熟练,刷得又平又匀。宸飞则在一旁帮忙递东西,时不时地提醒王顺哪里还有裂缝。
程楠雪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也转身走进了帐篷。帐篷里,堆满了脏衣服,有巴丁叔的,有阿妈和藏央辞的,还有她们几个的。因为没有洗衣机,这些衣服都只能手洗。程楠雪挽起袖子,系上阿妈围裙,然后走到灶台前,点燃了牛粪。
牛粪燃烧的火焰很旺,她之前有在网上做过攻略,因此做起这些事来一点不拖泥带水的,很快就将锅里的水烧开了。程楠雪提着水桶,走出了帐篷。她要去河边取水,河水虽然结了冰,但冰面下的水还是流动的。
雪依旧下得很大,脚下的积雪没过了脚踝,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力气。程楠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河边,只见河面被一层厚厚的冰覆盖着,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她俯下身子,仔细听着,能隐约听到冰下水流的声音。
程楠雪站起身,环顾四周,看到了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她走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石头搬了起来。石头很沉,压得她的胳膊发酸。她咬着牙,走到冰面旁,然后将石头高高举起,狠狠砸了下去。
“砰!”
石头落在冰面上,发出一声巨响。冰面微微震动了一下,却没有裂开。程楠雪没有气馁,她再次将石头举起,狠狠砸了下去。一次,两次,三次……不知砸了多少次,冰面上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缝。她又继续砸了几下,裂缝越来越大,最后形成了一个和桶口差不多大的洞。
冰冷的河水从洞口涌了出来,冒着淡淡的寒气。程楠雪将水桶伸到洞口,装满了水。水很凉,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提着满满一桶水,慢慢走回了帐篷。将水倒入盆中,然后加入适量的热水,水温变得刚刚好。程楠雪拿起一件脏衣服,放进盆中,然后倒入洗衣粉,开始揉搓起来。
衣服上的污渍很多,很难清洗。程楠雪的手被冻得通红,指尖也变得麻木,但她丝毫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想起藏央辞平日里洗衣做饭的样子,想起阿妈忙碌的身影,心里有些情绪。
林屿梦和若栖捡完牛粪,也走进了帐篷。看到程楠雪在洗衣服,她们也挽起袖子,加入了洗衣的行列。三个姑娘围在一起,一边搓着衣服,一边聊着天,帐篷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楠雪姐,你说央辞什么时候能回来啊?”若栖一边搓着衣服,一边问道。
程楠雪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雪已经小了很多,夕阳正缓缓落下,将天边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她笑了笑,说道:“快了吧,太阳都快落山了,她应该也快回来了。”
若栖也点了点头,说道:“是啊,等她回来,我们就能吃到阿妈做的酥油茶和糌粑了。我可是馋了好几天了。”
听到酥油茶和糌粑,林屿梦的眼睛也亮了起来:“我也是!阿妈做的酥油茶,比我们在城里喝的好喝多了。”
程楠雪看着她们兴奋的样子,嘴角也扬起了一抹笑容。她知道,这几天的相处,她们已经不知不觉让喜欢上了这片治多县城外不知名的牧区,喜欢上了这个对她们如生母一般的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渐渐落下了山,天边的橘红色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的蓝色。帐篷外,宸飞和王顺已经将帐篷的裂缝修补好了,他们坐在帐篷前的空地上,抽着烟,聊着天。
程楠雪和林屿梦、若栖也洗完了衣服,她们将衣服晾在帐篷的屋檐下,虽然天气寒冷,太阳光也不见多少,但在牛粪火的烘烤下,衣服很快就会晾干。
做完这一切,几个人都累得够呛。她们坐在帐篷里的羊毛毡上,喝着阿妈煮的酥油茶,吃着糌粑,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
忽然,若栖指着窗外,兴奋地喊道:“你们看!那是不是央辞?”
几个人连忙站起身,望向窗外。只见远处的雪地里,一个身影正甩着手里的东西,赶着一群牛羊,缓缓走来。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是央辞!”林屿梦激动地喊道。
她快步跑出帐篷,朝着那个身影跑去。宸飞、王顺、林屿梦和若栖也跟在她的身后,跑了出去。
藏央辞似乎听到了她们的声音,抬起头,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甩了甩手里的乌朵,将最后一头牛赶进了牛圈,然后快步朝着她们跑来。
“楠雪姐!宸飞哥!王哥!屿梦姐!若栖姐,阿妈!”藏央辞的声音清脆悦耳,像风铃一样好听。
若栖跑到藏央辞面前,一把抱住了她,声音哽咽地说道:“你个丫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可吓死我们了。”
藏央辞拍了拍程楠雪的后背,笑着说道:“我没事,你们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山上的牛群都很乖,没有遇到狼和熊。”
若栖松开藏央辞,上下打量着她,看到她身上没有受伤,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看着藏央辞脸上的笑容,看着她被风吹得发红的脸颊,看着她手里的乌朵,心里充满了感动。
藏央辞的乌朵,是用牦牛毛编织而成的,长长的,像一条鞭子。她甩起来的时候,力道十足,一扔一个准。刚才在山上,她就是用这个乌朵,赶着牛群,一步步走回来的。
“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林屿梦走上前,握住藏央辞的手,心疼地说道。
若栖也点了点头,说道:“是啊,这么大的雪,你一个人上山,太危险了。”
程楠雪没有走上去,只是在后面说“回来就好”
藏央辞笑了笑,说道:“我从小就在山上长大,这点危险不算什么。而且,牛群是家里的命根子,我必须要看好它们。”
王顺走上前,拍了拍藏央辞的肩膀,说道:“央辞,你真是个勇敢的姑娘。”
宸飞也点了点头,说道:“以后要是再上山,一定要叫上我们,别一个人去了。”
藏央辞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知道了。”
夕阳的余晖渐渐散去,夜幕缓缓降临。雪已经停了,天空中出现了点点繁星。帐篷里,牛粪火燃烧得很旺,将帐篷里烤得暖暖的。
央辞阿妈端上了热腾腾的牦牛肉,还有酥油茶和糌粑。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美食,聊着天,帐篷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程楠雪看着眼前的一幕,看着藏央辞灿烂的笑容,看着林屿梦和若栖开心的样子,看着宸飞和王顺爽朗的笑声,看着阿妈慈祥的脸庞,心里充满了温暖。
她知道,这条路或许很难走,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