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央辞听见门帘响动,转过头来,眼里的笑意像火塘里残存的红光,暖融融的。“你去哪儿啦?风这么大,冻坏了吧?”她伸手拽了拽程楠雪的衣角,指尖带着羊毛褥子的温度,“快来烤烤火,我阿妈刚添了新的牛粪饼,马上就旺了。”
程楠雪顺着她的力道坐下,火塘的余温贴着裤腿漫上来,却暖不透心底的寒凉。她看着藏央辞弯腰添火的样子,姑娘的侧马尾随着动作轻轻晃,红色发绳在昏暗中跳着,像一簇小小的火苗。她忽然想起王顺的话,那句“千万不要告诉央辞”像根细刺,扎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楠雪姐,你怎么不说话呀?对了我叫你楠雪姐,可以吗?”藏央辞坐回来,手里捧着一碗刚温好的酥油茶,递到她面前。茶碗是粗陶的,带着糙粝的手感,茶汤表面浮着一层金黄的油花,香气混着奶香钻鼻子。
程楠雪接过茶碗,指尖碰到碗壁的温度,轻轻“嗯”了一声。她低头抿了一口,咸香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却没什么味道。藏央辞没察觉她的异样,自顾自地絮叨起来:“我阿妈说阿爸这是老毛病,过几天就好了,在我阿爸还没醒之前,我要把家里的牛羊马照顾好”
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对阿爸清醒的期待。程楠雪抬眼,看向帐篷深处的羊毛褥子。巴丁叔的呼吸很轻,藏青色的藏被盖着他的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月光从帐篷的缝隙里钻进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竟有种易碎的感觉。
程楠雪的心猛地一揪,手里的茶碗晃了晃,几滴酥油茶溅在裤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她慌忙放下碗,藏央辞却已经伸手过来,用袖口替她擦着:“哎呀,烫到没?都怪我,茶太满了。”
姑娘的袖口带着羊毛和阳光的味道,程楠雪僵着身子,任由她擦着。她看着藏央辞认真的侧脸,那双干净的眼睛里,没有一丝阴霾。她忽然觉得,她并不知道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她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她。
帐篷外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又大了起来,呜呜地吼着,像是要把整个草原掀翻。火塘里的火苗又弱了些,油灯的光也暗了下去,帐篷里的影子被拉得歪歪扭扭。
若栖已经靠着靠垫睡着了,氧气管还插在鼻尖,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林屿梦也靠在宸飞肩上,呼吸均匀,宸飞垂着眼,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了。王顺和阿妈坐在角落里,低声说着什么,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整个帐篷里,好像只有程楠雪醒着。她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藏央辞还在絮叨的嘴,看着巴丁叔安静的睡颜,看着火塘里明明灭灭的红光。那些沉甸甸的心事,在这个寒夜里,像被风灌满的帐篷,胀得她胸口发疼。
藏央辞说了半天,见她还是没什么反应,终于停了下来。她歪着头,仔细打量着程楠雪的脸,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楠雪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呀?脸怎么这么白?”
程楠雪的睫毛颤了颤,躲开她的手。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央辞,你阿爸的病……”,可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她看着藏央辞担忧的眼神,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没事,可能是有点高原反应,歇会儿就好了。”
藏央辞松了口气,拍着胸脯说:“没事就好!我阿妈说,高原反应最怕硬撑,不舒服一定要说。我这儿有一点在县上买的红糖,我去给你冲碗红糖水喝,暖身子的。”她说着,就要起身去找红糖。
程楠雪拉住她的手腕,力道有点重。藏央辞愣了愣,回头看她。程楠雪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用了,央辞,陪我坐会儿就好。”
藏央辞眨了眨眼,乖乖坐了回来。她挨着程楠雪,肩膀靠着肩膀。两人都没说话,只有风在帐篷外嘶吼,火塘里的火星偶尔噼啪一声,溅起一点微光。
程楠雪转过头,看着窗外的月亮。月亮很圆,很亮,像一块冰冷的玉盘,悬在草原的上空。她想,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吧。
她的手悄悄攥紧了,指甲嵌进掌心。手机在口袋里硬硬的,硌着她的腿。她忽然下定决心,等明天天亮,等有了信号,她一定要给那个置顶的名字打个电话。
不管她会不会拒绝,不管她会不会冷着脸说“少管闲事”,她都要打。
为了藏央辞眼里的光,也为了这个,淬了冰碴子,却又藏着无数暖意的牧区寒夜。
帐篷里的油灯,终于熬不住了,捻子轻轻一跳,灭了。
黑暗瞬间涌了过来,吞没了所有的影子,所有的光。只有火塘里的一点红光,还在顽强地亮着,像一颗不肯熄灭的,跳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