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驶离结古镇时,夕阳正把雪山的棱角染成金红,却没多少暖意——初冬的高原风裹着碎雪粒,打在车窗上沙沙作响。新铺的柏油路在枯黄的草原上延伸,像一条墨色的绸带,被风掀起的草浪泛着干涩的黄,贴在地面上,直到与远处覆雪的山峦相接。程楠雪坐在副驾,车窗只敢开一条缝,凛冽的风裹着冰碴子涌进来,带着枯草与雪水的清冽气息,吹散了藏医院里那股沉重的气息,却让鼻尖冻得发麻。
“往治多去要走两个多小时,这段路能看见真正的冬日高原。”王顺握着方向盘,目光扫过前方结了薄冰的路面,“现在草都枯透了,雪线也下来了,夜里能到零下二十多度,你们可得把衣服裹紧点。”
宸飞坐在后排,把厚实的羽绒服又往林屿梦身上拢了拢。女孩靠在他肩头,脸色已褪去大半苍白,只是偶尔轻咳时,肩膀还会微微发颤,呼吸在车窗上呵出一层白雾;若栖抱着暖水袋,鼻尖冻得通红,眼神却被窗外的雪景勾住,原本肿着的眼睛亮了起来。车窗外,成群的牦牛和藏羊散落在枯黄的草原上,像撒在褪色绒毯上的黑珍珠与白玛瑙,厚厚的绒毛上沾着雪沫子,低头啃食着残留的枯草。远处的牧人甩着赶牛绳(乌朵),披着油光发亮的老藏袍,领口和袖口缝着厚实的羊皮,身影在暮色与雪雾中缩成一团。
车行过半,前方的路忽然被一片移动的“黑潮”挡住——几十头牦牛正顺着公路缓缓前行,牛角上挂着暗红的绒绳,尾巴甩动着扫掉身上的雪粒,蹄子踩在薄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一位身着深紫色藏袍的牧人骑在领头的黑牦牛背上,藏袍外还裹了一件黑色的羊皮坎肩,腰间系着的牛皮腰带磨得发亮,挂着一把短刀和一个装酥油茶的铜壶。他黝黑的脸上刻着高原风雪留下的深痕,眼角的皱纹里积着细雪,眼神却像雪山融水般清亮,手里的牧鞭垂在身侧,偶尔轻轻一挥,发出低沉的吆喝。
王顺按了按喇叭,摇下车窗挥手,“大叔,赶着牛去冬窝子吗?这雪眼看要下大了!”
牧人勒住牦牛,笑着回应,口音带着浓重的藏腔,混着风雪的呼啸:“是啊,天要冷透了,草原上的草不够吃,得去山下的冬窝子避雪。你们是去治多?”他的目光扫过车里的几人,落在林屿梦和若栖身上时,关切地多问了一句,“这两个娃娃脸煞白,是冻着了?”
“刚在结古镇看完病,高原反应叠着风寒,好多了。”程楠雪笑着回答,赶紧举起相机拍下眼前的画面——夕阳、覆雪的牦牛、裹着羊皮坎肩的牧人,还有远处连绵的雪山,构成一幅苍凉又壮阔的冬日高原画卷。
大叔点点头,调转牦牛的方向,粗粝的手掌拍了拍牛背,用藏语吆喝着让牛群往路边靠。牦牛们挪动着笨重的身躯,蹄子踩碎薄冰,雪沫子溅起来,落在车窗外。“快过吧,天黑前要赶到治多,夜里风大,路上要结冰。”他挥了挥手中的牧鞭,鞭梢在空中划出一道清脆的响,又从铜壶里倒出一碗酥油茶,隔着车窗递过来,“喝点暖暖身子,治多那边更冷。”
程楠雪接过茶碗,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浓郁的酥油香气混着茶香,驱散了些许寒意。“谢谢大叔!”
车缓缓驶过牛群,车窗外传来牦牛低沉的哞叫,还有牧人哼唱的藏歌,曲调苍凉而悠远,被风雪吹得断断续续。程楠雪回头望去,大叔骑着黑牦牛跟在牛群末尾,紫色的藏袍在暮色中格外显眼,他的身影渐渐与飘落的雪粒融为一体,只有那串挂在牛脖子上的铜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在风雪中传了很远。
车子继续前行,草原渐渐褪去最后一丝金色,染上一层浓重的灰蓝。远处的雪山轮廓愈发清晰,峰顶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在暗下来的天空下泛着清冷的光。路边的溪流早已结冰,冰面被风吹得干干净净,映着灰蓝的天,偶尔有冰裂纹顺着路面蔓延,发出细微的声响。几栋泥建的房屋散落在草原深处,房顶顶上积着一层薄雪,烟斗中冒着袅袅青烟,与天边的阴云缠绕在一起,很快被风雪吹散。
“看那边!”若栖忽然指着窗外,语气兴奋。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群棕色的马正从雪地上奔跑而过,四肢修长,鬃毛上沾着雪沫,身影矫健如箭。它们扬起的雪尘在暮色中形成一道淡淡的白浪,蹄子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便消失在远方的雪线后。
王顺笑着说:“藏马耐冻得很,冬天也敢在草原上跑,你们运气好,这阵子雪大,平时很难见到。”他顿了顿,又说道,“治多比结古镇海拔还高,夜里更冷,医疗点也更分散,只能治些不严重的病,大病治不了”
程楠雪默默点头,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雪景,心里又想起了藏医院里那位绝望的牧民。这片高原的冬日有着震撼人心的凛冽之美,却也承载着加倍的艰辛。她握紧手中的相机,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心里却愈发坚定——如果她把这些以视频的方式记录下来,人们会真正的看到这个地方吗?她也在怀疑,如果人们不相信,那这一切,便是徒劳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治多县城亮起了点点灯火,像散落在雪地里的星星。风卷着雪粒,打在车窗上的声响愈发密集,却似乎比来时多了一丝前行的笃定。程楠雪知道,前方的治多,有着他们更值得去发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