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天湿冷刺骨，那种寒意能丝丝缕缕地渗进骨缝里。舞蹈学院的排练厅却永远是热火朝天的，汗水的气息、地胶的味道、以及无数年轻身体散发出的热量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充满生命力的氛围。
丁程鑫正在为学期末最重要的剧目审查排练一个现代双人舞，名为《共生》。这个舞蹈讲述的是两个独立个体从相遇、试探、冲突到最终达到和谐共舞、彼此依存的故事，对舞者之间的默契和情感交流要求极高。
他的舞伴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女舞者，技术扎实，身形条件出众，每一个托举、每一次配合都完成得精准无误。从动作编排的角度看，他们的舞蹈无可挑剔。
然而，一次又一次的联排下来，指导老师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停！”
老师用力拍了下手，声音在空旷的排练厅里显得格外响亮。音乐戛然而止。
丁程鑫和他的舞伴停下动作，微微喘息着，看向老师。
老师走到他们面前，目光先是在女舞者身上停留片刻，点了点头，随后转向丁程鑫，眼神变得严肃而锐利。
“丁程鑫，你的动作，单独看，很美，很有力量感。跳跃的高度，旋转的稳定性，都没问题。”
老师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但是，这是一个双人舞！不是你的个人独舞秀！你的眼睛在看哪里？你的注意力完全在自己身上！”
丁程鑫抿了抿嘴唇，垂下眼睫。他知道老师说得对。在跳舞时，他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如何完美地完成自己的动作上，确保每一次腾空落地都干净利落，每一个延伸都做到极致。对于舞伴，他更像是在完成一套规定好的配合程序，而不是在进行一场情感的交流。
“《共生》的核心是什么？是“共”！是两个人之间的连接！是信任，是试探，是冲突，是最终的融合！”
老师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我从你们的舞蹈里，只看到了技术性的配合，像两台调试好的机器。没有火花，没有电流，更没有那种……非对方不可的宿命感和依赖感！丁程鑫，尤其是你，你给我的感觉，很疏离。你好像……在一个自己的世界里跳舞，你的舞伴只是一个帮助你完成动作的工具人。”
“工具人”三个字，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丁程鑫的心口。他感到一阵难堪的火辣辣的感觉涌上脸颊。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女舞伴，对方也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和隐约的委屈。
“休息十分钟！丁程鑫，你好好想想！找不到感觉，这个剧目就别上了！”
老师扔下这句话，转身走到一边喝水。
排练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其他正在练习的同学也纷纷停下来，投来或同情或好奇的目光。丁程鑫低着头，走到墙边，拿起自己的水瓶，拧开却半天没喝一口。沮丧感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不是不努力。他比任何人都想跳好这个舞。他反复练习每一个配合细节，甚至私下里加练到深夜，就是希望达到老师的要求。可是，那种所谓的“火花”和“宿命感”，到底是什么？他应该去哪里寻找？
他疲惫地靠在冰凉的镜子上，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放刚才排练的画面。当舞伴的手搭上他的腰际准备托举时，他身体下意识地会有片刻的僵硬，需要刻意调整呼吸才能放松。当舞蹈需要表现彼此依赖、额头相抵的亲密时，他的眼神会不自觉地闪烁、回避。当音乐推向高潮，需要展现出一种毫无保留的、将自身完全交托给对方的信任时，他总觉得内心深处有个地方是锁着的，无法真正打开。
为什么？
他问自己。是因为舞伴不够优秀吗？不是。是因为他不喜欢这个舞蹈吗？也不是。这个舞蹈的情感内核，甚至深深打动了他。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恍惚间，他的思绪飘远了，飘回了北方，飘回了那间熟悉的、总飘散着雪松木香的琴房。他想起的不是某个特定的时刻，而是一种感觉——一种绝对安心、绝对信任、绝对共鸣的感觉。
当他即兴舞蹈时，马嘉祺的钢琴声总能恰到好处地跟上他的节奏，甚至引导他的情绪，那不是机械的伴奏，而是心领神会的呼应。
当他需要一个支撑时，马嘉祺总会在他身后，手臂稳定而有力，让他可以放心地向后倾倒。
当他完成一个高难度动作，兴奋地看向角落时，总能对上那双沉静而带着赞许笑意的眼睛，那眼神在说：“阿程，你真棒。”
甚至在他们因为艺术分歧争吵时，那种激烈的碰撞也是基于最深层的理解和在乎，吵过之后，反而觉得彼此更近了。
那种默契，不需要言语，甚至不需要眼神，仅仅通过音乐的流动和气息的变化就能感知。那种安全感，是知道无论自己如何“疯”，如何天马行空，总有一个沉稳的锚点在那里，让他不至于迷失。那种共鸣，是灵魂层面的同频振动，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能懂的密码。
丁程鑫原来……是这样。
丁程鑫猛地睁开眼，看着镜子里那个额发汗湿、眼神带着迷茫和恍然的自己。一股更深的、混合着苦涩和明悟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不是找不到感觉，他是习惯性地在寻找一个像马嘉祺一样的“伙伴”。
他的身体，他的舞蹈本能，早已在长达十二年的共同成长中，被刻上了马嘉祺的印记。他习惯了那种基于绝对了解和信任的互动模式。而现在，当他需要与一个相对陌生、同样优秀但气质迥异的舞伴建立深度连接时，他潜意识里却在用过去的标准去衡量和期待，自然会感到格格不入，会下意识地退缩和封闭。
他的舞蹈缺乏情感互动，不是因为冷漠，而是因为那份最深厚的情感，早已有了专属的寄托对象。他无法轻易地对另一个人展露那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因为那份信任和依赖，在很久以前，就只给了一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丁程鑫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更加沮丧了。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他不能要求他的舞伴变成马嘉祺，而他，似乎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将那份根深蒂固的默契模式清零重置。
他抬起头，望向排练厅窗外阴沉的天空，南方的冬雨似乎又要来了。湿冷的空气里，他仿佛又闻到了那股令人安心的、清冽的雪松木香。思念，从未像此刻这样，具体而尖锐，不仅仅是一种情绪，更成了他舞蹈道路上，一道需要独自跨越的鸿沟。
老师的要求没有错，这个舞蹈需要的情感也没有错。错的是，他还没有学会，如何在没有那个特定“伙伴”的世界里，独自跳好一场关于“共生”的双人舞。这或许，是他成为“最棒的自己”之前，必须啃下的，最硬的一块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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