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北京,寒风呼啸,将中央音乐学院琴房楼的窗户拍打得嗡嗡作响。马嘉祺独自一人坐在温暖的琴房里,指尖下流淌的是肖邦的《降b小调夜曲》。这是一首公认的、充满细腻思念与忧郁情感的杰作,旋律优美而哀伤,如同月下孤独的低语。
他的技巧无可挑剔。每一个音符的时值、力度、触键的深浅都精准地符合乐谱的要求,甚至超越了要求。琶音如水银泻地,均匀而流畅;旋律线条清晰而富有歌唱性。从纯粹技术的角度来看,这几乎是一次完美的演绎。
曲毕,余音在安静的琴房里缓缓消散。马嘉祺轻轻吐出一口气,对自己的表现感到一种近乎严苛的满意。他抬起头,看向坐在一旁沙发上,一直沉默聆听的导师——一位在国内钢琴界德高望重的老教授。
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脸上没有露出赞许的神色,反而微微蹙着眉头。他沉吟片刻,开口道
“嘉祺,你的技术,尤其是对音色的控制,比以前又精进了不少。这首夜曲的难度,对你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马嘉祺心中一紧,知道“但是”马上就要来了。
“但是……”
教授果然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他
“我听到的,是一台精密的仪器在完美地执行指令,而不是一个充满思念的 soul(灵魂)在倾诉。这首曲子,叫作“夜曲”,它描绘的不是白日的喧嚣,而是深夜独处时,那些无法排遣的、细微又深刻的情绪。是惆怅,是怀念,是某种甜蜜又伤感的渴望……我在你的演奏里,听到了技巧,听到了控制,甚至听到了你对乐曲结构的深刻理解,但唯独没有听到那种……“人”的温度,那种真正从心底流淌出来的情感。”
教授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技巧可以练习到极致,但情感的投入,需要生活的积淀,需要真正的“感同身受”。你还年轻,或许有些情感尚未经历,这可以理解。但作为一个艺术家,你需要学会调动你所有的生命体验,哪怕是间接的、想象的,去填充你的音乐。否则,它永远只是漂亮的空壳。”
教授的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马嘉祺这些日子以来用勤奋练习构筑起的平静外壳。他坐在琴凳上,手指无意识地搭在冰凉的琴键上,内心却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空壳。技术完美,情感不足。
他反复咀嚼着导师的评价,一种难以言喻的沮丧和困惑涌上心头。他以为自己足够投入了,他努力去理解肖邦离乡背井的心境,去揣摩那份浪漫主义的忧伤。为什么还是不行?
他闭上眼睛,试图抛开所有杂念,纯粹用“心”去感受这首乐曲。琴房里异常安静,只有窗外隐约的风声和他自己的呼吸声。他重新抬起手,弹下第一个和弦。
这一次,他不再刻意追求技术的完美,而是放任自己的意识随着音乐漂流。当那忧郁而优美的旋律再次响起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的并不是肖邦的故园波兰,也不是任何文学作品中描绘的月下场景,而是……一个无比清晰、无比鲜活的身影。
是丁程鑫。
是六岁那年,推开琴房门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是小学到初中,他在隔壁舞房挥汗如雨,休息时跑过来叽叽喳喳的样子。
是高中那个深夜,他用充满生命力的舞蹈,为他诠释《钟》里挣扎与辉煌的瞬间。
是两人在分别前夕,用力击掌,约定“成为最棒自己”时,那双泛红却无比坚定的眼眸。
是视频电话里,他带着倦意却依旧明亮的笑容,说着“嘉祺哥哥,我好想你”……
一幅幅画面,伴随着夜曲的旋律,如同电影般在他脑海中闪过。尤其是丁程鑫随着音乐起舞的样子——有时是小时候毫无章法的即兴手舞足蹈,有时是长大后专业而充满表现力的舞姿。他的身影与肖邦的音乐奇妙地重合在一起,那旋律仿佛天然就是为这些画面配的乐!
而更让马嘉祺震惊的是,当他脑海中充斥着这些关于丁程鑫的回忆时,他指尖流淌出的音乐,竟然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他不再是在“演奏”一首关于思念的曲子,他根本就是在“倾诉”自己的思念!
一曲终了,马嘉祺久久没有动弹,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一种混杂着恍然、震动和无比清晰的了悟,席卷了他全身。
导师那句“调动你所有的生命体验”,此刻有了最确切的答案。
他的音乐灵感,他最深层次的情感共鸣,早已在长达十二年的陪伴中,与那个叫丁程鑫的人紧密相连,不可分割!丁程鑫的舞蹈,是他理解音乐动态和情感的钥匙;丁程鑫的存在,是他所有快乐、牵挂、奋斗和思念的源头。他的音乐之所以在技术之外缺乏灵魂,是因为他试图剥离这份最重要的联系,去凭空塑造一种“标准”的情感。
他错了。大错特错。
他的音乐,从来都不是一座孤岛。那片让音符真正活起来的土壤,那个能让他最“投入”的源泉,始终是丁程鑫。没有丁程鑫的舞蹈,他无法完全理解《钟》的戏剧性;没有对丁程鑫的思念,他同样无法真正诠释这首夜曲的深情。
马嘉祺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北方冬夜稀疏的星子,嘴角却泛起了一丝复杂而真实的笑容。那笑容里有苦涩,有思念,但更多的,是一种拨云见日般的清明和坚定。
他拿起手机,点开那个沉寂了数日的对话框,不再顾虑时间,不再担心打扰,用一种近乎迫切的心情,敲下了一行字
马嘉祺阿程,我今天弹肖邦的夜曲,导师说我的情感不够。但我发现,当我最投入的时候,脑子里全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