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呐站在窗边,冰冷的夜风灌进来,吹起她额前的碎发。楼下是精心修剪过的园林,冬青丛在庭院灯下泛着深绿的光泽,枝桠密集。
她深吸一口气,动作果断。先是扯下床上厚重的羽绒被,用力团紧,手臂抡圆,朝着楼下那片最茂密的冬青丛中心抛去。被子在空中展开一部分,像一朵沉重的云,“噗”地一声闷响,准确落在灌木丛上,枝叶被压弯,形成了一个相对柔软的缓冲垫。
接着是那个行李箱。她估算了一下角度,提起箱子,同样瞄准被子的位置,松手。箱子垂直落下,砸在被子上,发出一声更沉闷的撞击,随后被富有弹性的枝条托住,静伏不动,几乎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
现在,轮到她自己了。
她爬上宽大的窗台,双手扣住冰冷的窗框边缘,身体小心地探出窗外。四楼的高度带来明显的眩晕感,寒风刺骨。她调整呼吸,目光锐利地向下扫视。
正下方约一米多处,是三楼一个装饰性的石刻窗沿,大约两掌宽。再往下,偏左一点,是二楼一个突出的露天小阳台。
没有时间恐惧。黎呐右脚率先探出,脚尖精准地勾住窗台外侧一处为清洁工预留的细小金属凸起,作为最初的支点。身体重心随之移出,整个人完全悬空,仅凭双手和右脚尖支撑。
她稳住身形,左脚向下试探,努力够向三楼的石刻窗沿。指尖率先触到冰冷粗糙的石面,确认牢固后,左脚掌终于踏了上去。她立刻将部分体重转移过去,右手同时松开四楼窗框,快速下探,抓住石刻窗沿的另一端。
现在,她呈一个别扭的姿势挂在三楼外墙,左脚前掌和右手支撑,右脚还勾着上方,左手仍扒着四楼窗台边缘。
她深吸一口气,左手松开,身体重量完全落在三楼的支点上,同时右脚也离开金属凸起,向下摆动,寻找下一个落脚点——二楼阳台的铁艺栏杆顶端。
“咔。”鞋底轻触栏杆的声音在寂静中微不可闻。她右脚尖踩实,右手也适时松开石刻窗沿,整个人如同钟摆下坠,双手闪电般伸出,稳稳抓住了二楼阳台冰凉的铁栏杆。
冲击力让栏杆轻微震颤。黎呐双臂肌肉绷紧,核心发力,借着摆荡的余势,腰腹一收,双腿抬起,灵巧地翻过栏杆,滚落在二楼阳台冰冷的地砖上。
动作一气呵成,但落地时,左脚踝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在从三楼窗沿下坠、踩踏二楼栏杆顶端的瞬间,角度稍有偏差,崴了一下。她闷哼一声,就势滚倒,卸去大部分冲力。
躺在阳台地砖上,她急促地喘息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刺痛肺腑。她迅速坐起,检查脚踝。疼痛明显,但骨头应该没事,只是寻常的扭伤。她活动了一下脚腕,还能动,只是不敢太用力。
没时间处理。她咬牙站起,左脚虚点着地,主要依靠右脚支撑。阳台离下方被子和行李箱所在的灌木丛,还有约三米的高度。
她探头看了看,下方正好是被子铺开最厚实的区域。不能再耽搁了。她单手一撑栏杆,忍着脚踝刺痛,翻身跃下。这一次,她刻意调整了姿态,身体在空中蜷缩,落地时肩背着地,就势在被子和灌木枝叶上连续几个翻滚。
厚厚的羽绒被和富有弹性的冬青丛吸收了大部分冲击。翻滚停止时,她仰面躺在冰冷的枝叶和被褥之间,全身并无大碍,除了左脚踝处火辣辣的疼痛愈发清晰。
她躺了几秒钟,平复呼吸和心跳,仔细聆听。别墅方向一片寂静,只有风声掠过枯枝。成功了。
从柔软的“垫子”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和灰尘,拉过旁边的行李箱。左脚踝每走一步都疼,但可以忍受。她一瘸一拐,却目标明确,迅速隐入园林更深的阴影里,朝着马厩的方向,头也不回。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
黎嫣在自家急得团团转,愧疚和担心快要将她淹没。她了解黎家的控制欲,更清楚黎呐倔强背后的决绝。她咬咬牙,避开黎呐,迅速拉了一个新的群聊。
她把黎家的背景、黎父黎母对“不体面”职业的极端鄙视、黎呐高中时的激烈对抗和长达一年的禁闭、这次回家前黎呐带着空行李箱的打算、以及现在黎呐可能流落在内蒙某个小车站的情况,一五一十,条理清晰又难掩焦急地发了出去。
黎嫣黎呐提前跟我打过招呼,她怕家里又要关她,打算偷偷跑出来,可是现在我家她来不了了,她肯定是没地方去的。
鹭卓我靠!这什么封建家长?!
赵一博怪不得小妹平时总有点……过分独立和紧绷。
何浩楠这也太离谱了!关起来?!
蒋敦豪先别慌,小妹好歹是个成年人,肯定是安全的。就是没地方去。
陈少熙嫣儿,她能联系上吗?地址大概有吗?
黎嫣把黎呐最后回复的“有地方去”和黎呐最有可能去的小镇车站名发了出去。
黎嫣她家我去过,她能跑出来应该是骑马去了最近的车站
卓沅她肯定没地方去!她那性子,不想连累人,绝对自己硬扛!
赵小童得有人去接她。快过年了,一个人在外面怎么能行,让她来找我们她不会愿意的。
李昊去谁家?我们都是男的,直接带回家不方便,她一个女孩子。
王一珩来我家!我爸妈可好了!
何浩楠可以来我家!我姐肯定欢迎!
李耕耘我接吧,我已经买完机票了。
李耕耘刚到家不到两个小时。带着一身从少年之家回来的尘土气,才刚洗澡换下那身沾着泥点的工装,正瘫在客厅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老爸看本地新闻。老妈在厨房里忙活晚饭,姐姐在旁边打着下手,审问他有没有看上哪个小姑娘。
李耕耘哪有。
李耕耘闭着眼嘟囔,嘴角却下意识地弯了一下。手机在裤兜里震个不停,他懒得看,多半是兄弟群又在插科打诨。
直到那特殊设置的提示音连续响了三次。
他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是黎嫣新建的群,消息爆炸般弹出。他点开,往上翻,目光扫过那些文字——“黎家……关起来……可能在小车站……”
客厅电视的声音,厨房的喧嚣,一瞬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他猛地坐直身体,手指快速滑动屏幕,呼吸不自觉地屏住。
三爸怎么了儿子
李爸最先察觉到儿子的变化,转头看他,新闻里主持人的声音成了背景杂音。
李耕耘没立刻回答,他迅速拨通了黎嫣的电话,走到窗边,压低声音确认情况。电话那头黎嫣的说话急切,背景音嘈杂。简短几句后,他挂断,转身走回客厅中央。
李耕耘爸,妈,姐,
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急促,但竭力保持着清晰,
李耕耘我得马上出门一趟,去接个人。
三妈现在?
三妈这都几点了?饭马上好了
李耕耘等不了啊妈,我怕来不及
李耕耘已经大步走向自己的背包,拉开拉链,把里面几件没来得及拿出来的换洗衣物团了团,又转身往楼上自己房间冲
李耕耘有个朋友,家里出了点事,现在人在内蒙那边,没地方过年,我得去接她过来。
三妈出啥子事了嘛?严不严重?这大过年的……
三妈关了火,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脸上是纯粹的担忧
李耕耘是黎呐。
李耕耘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伴随着翻箱倒柜的动静。
客厅里静了一瞬。
姐姐眼睛倏地亮了,蹭到楼梯口仰头问
三子姐姐黎呐?是那个……你vlog里老出现的,长得特别俊、干活特利索、眼睛会说话的姑娘?
她语气里的好奇和某种了然的打趣掩都掩不住
三子姐姐哟,这么着急?只是‘朋友’?
李耕耘背着一个轻便的背包快步下楼。
李耕耘姐!
他耳根有点热,避开姐姐戏谑的视线,看向父母
三爸放下遥控器,他是个典型的农村汉子,话不多,面容被常年劳作刻下深深的皱纹,眼神沉稳实在。
三爸路上结冰,开车慢点。接到人,直接带回来。
三妈对对对!
三妈反应过来,担忧立刻被一种混合着心疼和期待的情绪取代
李耕耘心里暖胀,但更多的是急切。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计算着去机场的路程和最近的航班。
买完机票,跟群里的兄弟们说了一声,准备出发了。
姐姐把锅铲塞给老妈,快步跟上,帮弟弟拉开大门。湿冷的夜风灌进来,她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光
三子姐姐可以啊李耕耘,动作够快的。去了温柔点,别吓着人家。我跟妈可等着看你vlog里的‘女主角’真人版了。
李耕耘姐!
李耕耘这回连脖子都有点红了,匆匆说了一句“走了”,便大步踏入夜色中。
引擎发动,车灯划破农家小院前的黑暗。李耕耘降下车窗,对站在门口的家人们最后挥了挥手。
三妈开车一定小心啊!
三子姐姐温柔点~~
车子驶离,尾灯在蜿蜒的村道上渐行渐远,融入更广阔的夜色里。三妈扒着门框看了好一会儿,才被女儿笑着拉回屋里。
三子姐姐这下好了,今年过年可热闹了。
三妈就是,那姑娘叫黎呐是吧?名字就好听。我再去看一眼,缺不缺啥……
李爸坐回沙发,重新拿起遥控器,但新闻里在播什么,他好像没太看进去,嘴角挂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