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开窍

就在她刚掖好被角，准备缩回自己这边时，李耕耘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初醒的眸子里还蒙着一层惺忪的雾气，但很快，视线聚焦，落在了近在咫尺、正带着一丝担忧望着他的黎呐脸上。清晰地映出她还没来得及退开的、带着关切和一丝做完“坏事”被抓包般无措的神情。

他看着眼前这张纯洁、写满纯粹关心的脸，那句在心头盘旋了许久、却始终被理智压下的模糊念头，竟借着这半梦半醒间的松懈和残留的酒意，试图冲口而出。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刚醒的低哑和一丝紧绷

李耕耘我好像…有点…

话没说完，黎呐的眉头已经担忧地蹙起。她以为他是酒后吹了风，又没盖被子睡着，此刻不舒服了。她几乎是本能地倾身靠近，伸出手，掌心贴上了他的额头，急切地打断了他

黎呐发烧了！？

额头上传来她掌心微凉柔软的触感，带着她特有的、干净的气息。李耕耘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担忧弄得一怔，随即心里那点微妙的冲动化为了更深的无奈和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柔软。他看着眼前这个满眼只有关切、完全没往别处想的小妹，想叹气又想笑。

他抬起手，轻轻握住了她贴在自己额头上的手腕，掌心温热，将她的手缓缓拉下来，但没有立刻松开。

李耕耘……没，没发烧。

他低声说，目光锁着她，试图从她脸上寻找一丝别的痕迹，但除了担忧，一无所获。

他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转而问起了另一个问题，一个他们这群兄弟一直默契地未曾深究、此刻却突然很想从她这里得到确认的问题

李耕耘你出学校这么久，除了家里，就没什么朋友找你吗？

他的声音很缓，带着一种闲聊般的随意。

黎呐愣了一下，这是第一次，有“哥哥”主动问起她的人际关系。她感到手腕被他握着的地方传来稳定的暖意，这让她奇异地放松下来，原本因为噩梦和寒冷而微微蜷缩的身体也舒展开。

她放松下来，甚至就着被他握着手腕的姿势，往他身边又蹭近了一点，像个找到依靠的小动物，将下巴搁在了并拢的手臂上，趴在哥哥枕头旁边。

黎呐没什么朋友

她老实回答，声音还带着刚醒的软糯

黎呐另一个室友跟我俩不是一个班级的，虽然关系不错，但平时联系的少。其他的……就没什么朋友了。我俩出去玩，从来都只有两个人。

轮回里挣扎求生，现实中自我封闭，朋友是奢侈品。

李耕耘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她手腕内侧轻轻摩挲了一下，那动作极其自然，仿佛只是思考时的习惯。

李耕耘上了两年大学，都只有你俩？没人追你吗？

他看着她，试图从她眼中找到一丝关于情爱的波动。

黎呐眨了眨眼，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奇怪，但还是很坦诚地回答

黎呐不是没人追，高中的时候，我最后一年被关在家里，上大学就不太愿意跟同学接触了。黎嫣我俩，也是做了室友才玩到一起去的。

黎呐（至于轮回里……光是活到成年就很不容易了，朝不保夕，哪有心思想什么男朋友。）

后面这句，她自然没有说出口。

李耕耘看着她清澈见底、毫无杂质的眼神，心下恍然。怪不得初次见面时，二黎像两只紧紧抱团取暖、却又对周遭充满警惕的小刺猬。

黎嫣或许还带着步入社会的谨慎，而黎呐的那份清冷下藏着的是对周遭环境近乎本能的审视和疏离，远不止是黎嫣那种踏入社会的谨慎，更像是一种根植于经历、对“外人”的深度不信任。他看着眼前这个趴在自己身边、毫无心机地回答着私人问题的女孩，心底那片柔软的土壤里，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的声音更清晰了。

忽然，他不想再用那种纯粹的、兄长式的态度对待她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光线朦胧的私密空间里。他想要她看到一点点不同，哪怕只是细微的。

他松开了握着她的手，但目光却并未移开，反而带上了一种更专注的、属于成熟男性的热度，虽然依旧克制，却与平日兄长式的关怀截然不同。他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带着点戏谑的弧度

李耕耘哦？我们小妹竟然？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逡巡

李耕耘没交过男朋友？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笑意，眼神里的温度却有些不同了，那是属于一个男人对有好感的女孩才会有的、带着欣赏和逗趣的目光。

这语气和眼神让黎呐微微一怔。她熟悉的三哥是沉稳的、可靠的、偶尔笨拙但永远真诚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调侃，眼神深得像要把人吸进去。 她看着他，看着他眼里那抹陌生的、亮晶晶的东西，忽然福至心灵，却又觉得不可思议。

黎呐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肩膀抖动起来，把刚才那点朦胧的暧昧气氛冲散得一干二净，

黎呐三哥！你别逗我了！好奇怪啊你这样！

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只觉得李耕耘是在故意开玩笑缓解她之前的情绪，或者就是没睡醒在说胡话。

李耕耘……………………

看着眼前笑得毫无形象、完全没把他那点试探当真的黎呐，李耕耘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属于男人的微妙心思，瞬间像被戳破的气球，只剩下满满的无奈和一点点的……吃瘪。难道在她心里，自己真的就只是一个彻头彻尾、安全无比的“哥哥”符号？连一点点异性之间的吸引力都感觉不到？

但就这么算了，又有点不甘心。他看着她还带着笑意的、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起了点“教训”一下这个不开窍的小丫头的念头。

他手臂一伸，没用什么大力，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道，轻轻松松就将趴着的黎呐按着肩膀“放倒”在床上。黎呐惊呼一声，笑声戛然而止，还没来得及反应，李耕耘已经上半身微微撑起，俯身靠近了她。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刚醒的温热气息和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黎呐的心脏猛地一跳，呼吸窒住，睁大眼睛看着他骤然逼近的俊脸。这个距离太危险了，近得她能数清他长长的睫毛，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清晰的倒影。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紧张和一丝陌生的悸动。

然后，她看见李耕耘抬起手，食指弯曲——

“嘣！”

一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精准地弹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李耕耘鬼头鬼脑。

他哼笑一声，语气里是浓浓的无奈和宠溺，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逼近和“危险”气息，都只是为了完成这个幼稚的惩罚。弹完，他便顺势重新躺下，这次，他没再躺在被子外面，而是非常自然地掀开被子一角，钻了进来，躺在了她旁边。

两人重新并排躺下，共享一床温暖的羽绒被。李耕耘将双手交叠枕在脑后，重新恢复了那种放松的姿态，只是微微侧头，看着还有些发懵的黎呐。

李耕耘再睡会儿

李耕耘我再陪你一会儿就走

黎呐捂着被弹了一下的额头，那里并不疼，只有一点点微热的麻。她侧过头，看向躺在身边的李耕耘。他闭着眼睛，呼吸平稳，仿佛刚才那一系列“调戏”、逼近、弹脑瓜崩又钻被窝的动作，都再自然不过。被子下的空间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显得有些拥挤，他的体温和存在感无比鲜明。奇怪的是，经历了刚才那一番“惊吓”，此刻躺在他身边，黎呐心里竟奇异地没有丝毫紧张或不适，反而有种……更踏实的感觉。好像某个模糊的界限被轻轻踏过，但踏过之后，发现那边并非悬崖，而是一片更令人安心的平原。

黎呐三哥最好了～

她不再胡思乱想，闭上眼睛。这一次，没有噩梦，没有纷扰，在李耕耘平稳的呼吸声和身旁实实在在的温暖陪伴下，她很快便沉入了真正安稳的睡眠。

感觉到她的呼吸变得悠长均匀，李耕耘才缓缓睁开眼，静静地看了她熟睡的侧颜许久。然后，他极其轻缓地起身，帮她掖好被角，穿上鞋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轻轻带上黎呐的房门，将那一室静谧与安然隔绝在身后，李耕耘才缓缓吁出一口长气。走廊的灯光比房间内明亮些，落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眼底尚未完全褪去的、复杂而柔软的情绪。

他踱步回到自己房间，反手锁上门，身体里那股因酒精、熬夜和高度紧绷的情绪而透支的疲惫感涌了上来。他甩掉鞋子，躺倒在自己那张略显凌乱的床上。闭上眼，脑海里却异常清醒，反复回放的，全是刚才在黎呐房间里的一幕幕。

她为自己盖被子时那全神贯注的笨拙认真，她误以为自己发烧时瞬间凑近的担忧和柔软的掌心，她趴在自己身边像只收起爪子的小猫般松弛的回答，以及……最后，他靠近时，她骤然睁大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并非全然排斥的悸动，还有那之后，她重新安稳睡去时毫无防备的侧颜。

演员的职业素养让他对微表情和情绪转变有种本能的敏锐捕捉。他清晰地记得，当他用那种不再是纯粹“哥哥”的眼神和语气调侃她时，她先是一怔，随即大笑，但那笑声里，除了觉得他“逗”，也有被异性特殊关注时下意识的慌乱。

当他突然靠近，气息笼罩她时，她瞳孔微微收缩，呼吸停滞，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那僵硬里，他并没有捕捉到厌恶或恐惧，更像是一种被未知亲密距离突袭的懵懂和紧张。

被他“惩罚”性地弹了脑瓜崩、又被他理所当然地拉进同一个被窝后，她竟然能那么快地重新入睡，那份全然托付的安心感，做不得假。

李耕耘的嘴角，在只有他自己的房间里，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不是完全没感觉，只是……还没开窍。像一颗被坚硬外壳包裹的种子，里面的嫩芽已经有了生命的迹象，只是尚未破土，未曾见过天光，所以自己也茫然不知。

这个认知，像一缕温煦的晨光，驱散了他心底最后一丝因她“只当他是哥哥”而产生的淡淡郁结和无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笃定的、混合着宠溺与期待的清甜窃喜。

是啊，急什么呢？他们有的是时间，在这片共同耕耘的土地上，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她慢慢发觉，慢慢懂得。他可以继续做她可靠的三哥，但也会一点点，用她能够接受的方式，让她习惯他不一样的靠近，感受他不一样的温度。

至少，在这里，在她身边，他能成为她可以暂时依靠和安心的人。带着这份清晰了许多的心绪和终于席卷而来的浓重睡意，李耕耘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这次，他任由自己沉入了真正放松而踏实的睡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