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耕耘
李耕耘走吧,我们回去
厚重的羽绒服将她包裹,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气息。黎呐像个听话的娃娃,任由他摆布,裹在过于宽大的外套里,被他半揽着肩膀,带回了酒店,刷卡进了她昏暗的房间。
李耕耘轻轻带上门,按亮一盏最昏暗的床头灯。黎呐在床边坐下,自己蹲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依旧失神泛红的眼睛。
李耕耘换个衣服早点睡,好吗
黎呐好
黎呐垂着眼,视线落在他有些凌乱的发顶和宽阔的肩膀上。他身上还带着外面清冷的空气味道
她能感觉到他目光的重量,沉甸甸地落在自己脸上,没有追问,没有评判,只有一种等待她平静下来的耐心。 他蹲在那里,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
李耕耘起身,把门带上回到房间,简单洗漱好换上睡衣,听见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打开门,是穿着睡衣拖鞋的小妹抱着自己宽大的外套
黎呐三哥,衣服还给你
李耕耘你是不是睡不着?
黎呐…………
李耕耘先进屋
李耕耘把羽绒服扔到自己床上,带上房卡,半推着带着黎呐回到她的房间。
李耕耘躺下,闭上眼睛,睡觉。
李耕耘天大的事,也等睡醒了,有力气了再说
黎呐听话地躺下,柔软的床垫承托住她几乎散架的躯体和紧绷的神经。她拉过被子,一直盖到下巴,将自己蜷缩进去,只露出一双因为哭过而格外湿润、此刻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迷茫的眼睛,望着他。
身体是疲惫的,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着睡眠,可脑海里的风暴尚未停歇,无数碎片还在旋转。她知道自己应该睡,可眼皮合上,看到的却是更清晰的纷乱。 她又睁开眼,望着昏暗中的天花板,试图放空,却收效甚微。
李耕耘坐到床边的单人沙发里,身体陷进去时发出轻微的皮革摩擦声。他抬手用力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喉结滚动了一下,显然也困倦到了极点。但他没有离开,甚至没有调整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瘫倒,只是保持着一种克制的坐姿,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
李耕耘你睡,我就在这儿
他声音比刚才更轻,却像一句郑重的承诺,敲在寂静的空气里。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和窗外极其遥远的、模糊的车流声。这份安静本该让人放松,可对黎呐而言,却让内心的嘈杂更加凸显。她像一叶漂浮在黑暗海上的小舟,无法靠岸。时间变得粘稠而缓慢。她忍不住轻轻侧过头,看向沙发里那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他微微低着头,额发垂落,遮住部分眉眼,但紧绷的下颌线和搁在膝盖上、无意识微微收拢的手,显露出他同样在抵抗着强烈的睡意和疲惫。他就在这里,哪儿也没去,仅仅是因为她不睡,所以他也不睡。这个意识,像一滴温水,落在她冰冷混乱的心湖,漾开一圈细微却不容忽视的涟漪。一种混合着愧疚、依赖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酸软情绪涌了上来。
半晌,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依赖的迟疑
黎呐三哥,你这样坐着太累了…
李耕耘闻言,抬起头看向她。昏暗光线里,他的眼睛显得格外深邃,里面映着床头灯微弱的光,也清晰地映出她裹在被子里的模样。黎呐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看到他眉宇间无法掩饰的浓重倦色,心脏某处像是被轻轻掐了一下。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仅把糟糕的情绪带给了他,还在消耗他本就稀缺的休息时间。这个念头让她更添烦躁,可脱口而出的,却是那样一句近乎软弱的关心。
他沉默了几秒,那沉默很短,却让黎呐莫名屏住了呼吸。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光线中移动,带来一片更深的阴影,床垫另一侧传来微微下陷的力道和一丝令人心安的沉重感。
他动作很轻地侧身躺在了被子外面,与她之间隔着一段清晰到足以划清界限、却又因为同床共枕而显得无比亲密的距离。黎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男性的气息和体温,隔着空气和一层薄被,以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传来。她能感觉到床垫因为他躺下而形成的倾角,能听到他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这距离太近了,近到超出所有安全范畴,可奇怪的是,预想中的紧张或排斥并未出现。或许是因为他躺下的姿态过于坦然,毫无狎昵;或许是因为他严格遵守着“被子外面”的界限;又或许,仅仅是因为他是李耕耘,是那个在寒风中用怀抱将她护住、此刻眼底只剩下纯粹担忧和疲惫的哥哥。
他侧躺着,面对着她,手臂曲起在枕头下。这个姿势让他能够一直看着她。
李耕耘好了,这回你可以放心睡了
他看着她,声音低哑却清晰,每个字都像落在耳畔
李耕耘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说着,他伸出另一只手,隔着被子,轻轻地、有节奏地拍了拍她的手臂。那力道温和而坚持,带着一种原始的、安抚人心的韵律,像母亲哄睡孩童时拍抚的节奏。
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一点点熨平她皮肤下躁动不安的神经。
黎呐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他。他的脸庞在昏暗光线下轮廓分明,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因为侧躺,一边脸颊微微压着枕头,看起来竟然有几分难得的……柔和。他专注地看着她,那目光里没有复杂的探究,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平和守护。
一下,两下,三下……那轻拍仿佛带着魔力。黎呐感觉自己紧绷的四肢百骸,在那恒定而温柔的节奏里,开始一点点松懈。脑海里那些喧嚣的、尖锐的碎片,似乎也被这简单的动作慢慢抚平、推远。
她看着他逐渐染上更浓重睡意的眼睛,自己那沉重的眼皮,也仿佛被他的困倦所传染。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像温暖的潮水,缓缓漫过心防的堤岸。这不是轮回中和嫣儿一起那些需要警惕和计算的“安全”,而是一种可以全然交出疲惫、不必设防的踏实。
也许是因为这守护的姿态太过踏实,也许是因为疲惫和酒精终于彻底淹没了所有防御,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在他持续而轻柔的拍抚中,抵抗的意识终于土崩瓦解。视线里他的轮廓逐渐模糊,最终,沉入了无边无际的、安宁的睡乡。
确认她终于睡着,呼吸变得绵长均匀,李耕耘拍抚的动作才慢慢停下,变得极轻,最后只是虚虚地搭在被子边缘。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她终于舒展开的睡颜,那微微蹙着的眉心似乎也在沉睡中缓缓平复。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黎呐模糊地感觉到那令人安心的拍抚停下了,但那份守护的“在场感”并未消失。她陷入沉睡的最后一缕思绪,是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一个男人的注视和陪伴下,毫无戒备地睡着了。而这个认知,并未带来任何恐慌,只有一片温暖的疲惫和安宁。
李耕耘看着她,困意也如排山倒海般袭来,酒精的后劲在身体彻底放松后汹涌反扑。他告诉自己只是闭眼缓一缓,等她睡熟一点,呼吸再平稳一些就起身离开。
可眼皮沉重得不受控制,意识在温暖的昏暗、她均匀的呼吸声以及周身彻底松懈下来的疲惫中迅速涣散。保持侧躺的姿势,他的呼吸也逐渐变得深沉,与她的一呼一吸,在寂静的房间里,形成了一种无意识的、和谐的频率。搭在被子边的手慢慢微蜷,就这样,在距离她不到一臂之遥的地方,渐渐睡去。
窗外,天光微亮,城市开始苏醒。房间内却依旧是一片被窗帘守护着的静谧。两人隔着被子的距离,以一种彼此知晓、无言陪伴的姿态,共享了这个混乱清晨后来之不易的沉睡。比起上一次无人知晓的“意外”,这一次,是两颗同样疲惫却悄然靠近的心。
…………………………
混沌的睡眠并未持续太久。纷乱的梦境像纠缠的水草,将黎呐拖入深潭——是轮回里某次冰冷窒息的溺水,还是现实中父母冰冷话语化成的枷锁?她分不清,只感到无边的窒息和恐慌。猛地一颤,她从梦魇中挣扎着惊醒,心脏在胸腔里急促擂动,额间渗出薄汗。
意识回笼的瞬间,率先感知到的不是噩梦的余悸,而是身侧均匀沉缓的呼吸声,以及房间里随着晨光推移而渐渐透出的、冬日清晨特有的冷意。她微微侧头,李耕耘沉静的睡颜近在咫尺。他保持着侧躺面向她的姿势,手臂枕在脑后,眉宇间是深沉的倦意,连睡着时都带着一种天然的、毫无防备的踏实感。被子只盖在她身上,他依然穿着那身单薄的衣服躺在被子外面,房间的暖气不足以抵御寒凉。
黎呐静静地看着他。方才噩梦带来的心悸尚未完全消退,而眼前这个人沉静的睡颜,却像一剂最有效的安抚。哥哥守着她,自己连被子都没盖,肯定冷。
她轻轻掀开自己这边的被子,小心地、尽量不惊动他地,将温暖的被子拉高,盖过他的肩膀,仔细地掖好他脖颈处的缝隙。动作轻柔得近乎笨拙,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认真,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