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本核验无误的账册被合上,最后一封关于新商路的回函被火漆密封,月见予终于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持续数月的连轴转与精打细算,几乎掏空了她的心神,但看着私账上那重新变得可观、甚至略有盈余的数字,一种踏实而满足的疲惫感涌了上来。
她决定,无论如何,今天要彻底抛开所有庶务,完完全全地留给缘一和歌。
晨光恰好,不烈不燥。月见予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处理杂事,而是直接来到了孩子们的院落。她今日穿了一身简便的鹅黄色常服,未施粉黛,长发松松挽起,比起平日的端庄,更添了几分亲和与柔美。
她先是去了歌的房间。小歌已经自己穿好了衣裳,正坐在梳妆台前,努力地与一头细软的长发“搏斗”,试图绑好发带,却弄得有些歪歪扭扭。看到月见予进来,她眼睛一亮,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手。
“来,今天姐姐帮你梳个漂亮的发髻,好不好?”月见予笑着走过去,拿起木梳,手法轻柔地梳理着歌的头发。她灵巧地编了几个小辫,盘成两个可爱的花苞髻,又点缀上两朵新鲜的、小巧的栀子花。镜中的歌,小脸泛着光彩,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欢喜。
“谢谢姐姐!”歌的声音比初来时清脆了许多。
接着,月见予又来到缘一的房间。他早已起身,正坐在廊下,望着庭院里一只跳跃的鸟儿出神。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月见予身上,又看了看她手中提着的、一个装着点心和清水的小篮子。
“今天天气好,我们不去书房,也不去药圃,”月见予对他伸出手,笑容温暖,“我们去后山的小溪边走走,野餐,可好?”
缘一看了看她伸出的手,沉默地站起身,没有去牵,但却跟在了她的身侧。这已是他对这类“出游”邀请所能表达出的最大程度的积极回应。
月见予一手牵着精心打扮、雀跃不已的歌,身旁跟着安静如影的缘一,三人缓缓向后山走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林间鸟语花香,溪水潺潺。她刻意放慢了脚步,允许歌蹲下来看一会儿搬运食物的蚂蚁,也允许缘一在某棵形状奇特的树前驻足片刻。
在小溪边一块平坦的草地上铺开布垫,月见予拿出准备好的点心和水果。歌开心地吃着甜甜的米糕,小脚丫在溪边轻轻晃荡。缘一则拿起一个饭团,安静地吃着,目光偶尔掠过清澈见底的溪水,看着几尾小鱼游过。
月见予没有过多打扰他们,只是微笑着看着,偶尔递过水囊,或者帮歌擦掉嘴角的糕屑。她享受着这难得的、完全放松的时光,看着两个孩子在她营造的这片小小安宁里,一个逐渐绽放出属于孩童的活泼,一个则以他独特的方式,感受着自然的静谧与和谐。
然而,即便是在这最松懈的时刻,月见予的心底,仍有一角牵挂着远方。
就在昨日深夜,她安顿好孩子们睡下后,还是强撑着精神,听完了心腹管事关于西边(继国家方向)商队带回的最新消息。
“……继国家那位严胜少爷,据悉剑术精进神速,已远超同辈,其父对其期望甚笃,常带其出席各家剑术比试,皆拔得头筹。只是……”管事顿了顿,声音更低,“听闻严胜少爷性情愈发沉肃,除了练剑与必要场合,几乎不见笑容,对自身要求极为严苛,甚至到了……近乎自苦的地步。”
月见予听着,心中泛起复杂的涟漪。她为严胜的进步感到一丝欣慰,但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心疼与担忧。那孩子,正将他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压力,都化作了对“强大”的偏执追求。他是否还记得竹林间那短暂的笛声?是否还在某个疲惫的深夜,会想起那个被他留在身后的、安静的弟弟?
她知道,严胜的路,只能由他自己去走。她无法干预,也无法替代。她能做的,唯有在远方,通过这些零碎的消息,默默关注着他的成长,祈愿他不要被那份过于沉重的期望压垮,不要在那条追求力量的道路上,迷失了最初想要守护弟弟的本心。
溪边的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歌吃饱了,开始用草叶编着小玩意,缘一则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溪水上游,正低头看着水面下光滑的鹅卵石,神情是一贯的专注。
月见予收回飘远的思绪,将目光重新落回到眼前的两个孩子身上。她拿起另一块米糕,走到缘一身边,递给他:“尝尝这个,里面加了桂花蜜。”
缘一抬起头,接过米糕,安静地吃了起来。
看着他平静的侧脸,月见予想,至少,她守护住了这一份宁静。对于严胜,她只能将那份牵挂默默埋藏,或许在未来某个合适的时机,才能以不打扰的方式,传递去一丝来自远方的、微弱的慰藉。
夕阳西下,将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月见予牵着歌,缘一默默跟在身旁,一起踏着金色的余晖,向家的方向走去。这一日的闲暇,如同甘泉,滋润了她疲惫的心田,也让她更加坚定了要继续为这三个孩子(包括远方的严胜),撑起一片尽可能安稳的天空的决心。前方的路还长,但此刻的温馨,足以支撑她继续前行。
庭院的樱树年复一年地绽放又零落,无声地记录着时光的流逝。月见予站在回廊下,望着那如梦似幻的樱雨,心中感慨万千。当年她带回的两个孩子,都已在她未曾察觉的岁月里,长成了截然不同却又彼此隐隐牵系的模样。
缘一的成长是沉默而决然的。他的身形已挺拔如孤松,气质沉静依旧,却内蕴着一种难以忽视的、仿佛能斩断一切的锐利。他额间的赤纹,随着年岁增长,不再仅仅是孩童时的异相,更仿佛成了他某种内在力量的徽记,深邃而醒目。
改变的契机发生在他一次历时颇长的外出归来后。他带着一身未散的、冰冷而纯粹的战意归来,身上虽整理过,但月见予敏锐地感知到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以及他眼中某种尘埃落定的光芒。
当晚,他便以一贯的平静语气,向月见予宣告:“我加入了鬼杀队。”
月见予的心猛地一沉。纵然早有预感,但当亲耳听到,担忧与一种“终于来了”的复杂情绪依旧交织涌现。那是直面黑暗、与死亡共舞的道路。
她凝视着他那双愈发通透却也愈发坚定的眼眸,所有劝阻的话语在唇边辗转,最终只化作一句:“……非去不可?”
“嗯。”他的回答毫无迟疑,如同磐石,“此乃,我生存之意义。” 斩尽恶鬼,似乎已与他存在的核心融为一体。
月见予明白,她无法,也不应阻拦。这个她亲眼看着从孤寂中走出的孩子,已然找到了他必须踏上的征途。她所能做的,便是倾月见家之力,为他提供一切可能的支持——最有效的伤药,最及时的情报,以及在他每一次浴血归来后,一个可以安心休憩、补充给养的港湾。
看着他身着鬼杀队那身彰显着决心与危险的制服,背负着那柄注定饮血的日轮刀离去,月见予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滋味。有对他找到自身道路的欣慰,有对他安危的深深忧虑,更有一种见证命运齿轮无情转动的怅惘。
在月见予的悉心呵护与教导下,歌已褪去了幼时的怯懦与瘦小,出落得温婉娴静,举止优雅,如同在月见家这片沃土上滋养出的空谷幽兰。她善良的本性未变,且愈发聪慧懂事,不仅精于文墨女红,在打理内务上也展现了出色的能力,成为了月见予身边极为信赖的助手。
她对缘一,怀着深切的家人之情。那是共同在月见予羽翼下长大的默契与牵挂。她会细心为他准备行装,在他归来时默默备好他喜爱的食物,在他疲惫沉默时,体贴地不去打扰,只是确保他手边永远有一杯温度刚好的清茶。她的关怀细腻而无声,如同月光,温柔地笼罩,却从不试图束缚或占有。月见予看着她,心中满是欣慰与怜爱,歌是她成功守护住的一份美好,是这个家不可或缺的温暖组成部分
至于远方的继国严胜,月见予通过零散的消息,知晓他已继承了家主之位,成为了家族乃至周边区域都赫赫有名的强大剑士与统治者。他严谨、强大,将继国家带领至新的高度,符合所有人对一位杰出当主的期待。
然而,消息中也隐约透露,这位年轻的家主愈发深沉冷峻,将自己完全沉浸于家族事务与无止境的剑道修炼中,仿佛一架只为“强大”与“责任”而存在的机械,情感被深深压抑,鲜少有展露之时。
月见予常常会想起那个午后,竹林里,那个别扭却努力想要保护弟弟的少年。如今的严胜,在层层重压与对“最强”的执念追逐下,是否还记得那份最初的情感?他与缘一之间,那断裂的兄弟羁绊,是否在他心中,也留下了一道无法愈合、却从不与人言的伤痕?她深知,严胜有他的战场,他的骄傲,他的枷锁。他的道路,同样孤独而沉重。
樱瓣无声飘落。月见予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两个背道而驰却又隐隐相望的身影——一个在暗夜中挥刀斩鬼,践行着守护众生的“道”;一个在白日下背负家族,追逐着世俗定义的“强大”。
她“磕”这对兄弟的羁绊,并非源于肤浅的想象,而是深刻理解他们之间那复杂难言的情感联结——有血脉的亲近,有幼时短暂的温暖,有被天赋差距撕裂的痛苦与不甘,有道路分歧带来的隔阂,或许,在最深处,依旧残存着彼此都无法彻底抹去的、对那份最初手足之情的记挂。
这份羁绊,在时代的洪流与各自的选择下,显得如此“意难平”。她守护了缘一的成长,却无法弥合他们兄弟间的裂痕;她关注着严胜的动向,却无法替他分担那份沉重的孤独。
她能做的,唯有继续守望。守望着斩鬼的缘一,愿他能在这条充满血火的道路上,找到内心的平静;守望着长大的歌,愿她永远保有这份温柔与安宁;也守望着远方的严胜,愿他终有一日,能卸下部分重担,或许……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回想起竹林风声与那笨拙的笛音。
庭院深深,樱雨漫漫。月见予知道,她将永远是这段复杂羁绊的见证者,是这个特殊“家庭”的维系者。无论前路如何,月见家,永远是他们可以回头的灯火,而她,会一直在这里,直到故事的终章。
——(明天上学,把存稿全发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