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同稀释了的蜜糖，缓慢地、黏稠地流淌进病房，驱散了夜色的清冷，将空气都染上了一层柔和的暖意。江焰是在一阵持续而均匀的麻痹感中醒来的。麻药的效力尚未完全褪去，左腿固定处的闷痛隐隐传来，但比这更清晰的，是右掌心传来的、某种被紧紧包裹的、微凉的触感。
他混沌的意识逐渐聚焦，睫毛颤动了几下，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伏在床边的一个黑色头顶。沈郁的头发看起来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点冷硬的倔强，却又在某些光线下显得异常柔软。他侧着脸趴在床沿，呼吸清浅，似乎睡得正沉。而自己的右手，正被沈郁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合握着，那姿势，带着一种全然的守护和不容置疑的占有。
江焰的心脏像是被这画面猝不及防地猛击了一下，骤然收缩，随即涌上来的，是几乎要将胸腔撑裂的、滚烫的暖流。
他记得昨夜昏睡前的片段，记得自己是如何近乎本能地抓住那只手，记得那声模糊的“别走”，更记得，在他意识沉入黑暗前，那只手……似乎，轻轻地，回握了他。
不是他的错觉。
此刻，沈郁的手就真实地在他掌中，微凉，指节清晰，带着一种属于实验室的、干净的冷冽气息，却又奇异地，与他掌心的滚烫融为一体。
江焰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更轻。他贪婪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沈郁沉睡中毫无防备的侧脸，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黑，看着他微微蹙起、仿佛连睡梦中都在思索什么的眉心。阳光勾勒着他脸部利落又脆弱的线条，连那总是紧抿着、显得过分冷静的嘴唇，在此刻也柔和了许多。
这就是沈郁。那个他以为永远只会对尸体温柔，将活人于千里之外的人。此刻，却在他受伤脆弱的时候，用这样一种近乎笨拙的姿态，守了他一夜。
冰层……真的融化了么？
还是仅仅裂开了一道缝隙，让他得以窥见其下深藏的、与他一般无二的，渴望温暖与陪伴的灵魂？
就在这时，沈郁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似乎要被光线唤醒。
江焰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闭上了眼睛，装作仍在沉睡。他感觉到握着他手的力道微微收紧了一下，然后，是极其轻微的、沈郁抬起头时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他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带着刚醒时的朦胧，和一种……他无法准确形容的、专注的凝视。那目光停留了很久，久到江焰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然后，他感觉到沈郁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不是抽离，而是……一种带着迟疑的、细微的摩挲，划过他掌心的纹路。那触感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电，瞬间窜过江焰的四肢百骸，让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维持住平稳的呼吸和沉睡的假象。
沈郁似乎并没有发现他在装睡。那细微的摩挲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便停了下来。然后，江焰感觉到握着他的手，力道微微松懈，似乎沈郁准备抽回手。
几乎是同一时刻，江焰“恰好”醒了过来。
他缓缓睁开眼，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和恰到好处的茫然，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两人依旧交握的手上，然后又抬起来，迎上沈郁恰好看过来的视线。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有瞬间的凝滞。
沈郁的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像受惊的鹿，下意识地就想抽回手。
这一次，江焰没有松开。
他收拢手指，将那只微凉的手更坚定地握在掌心，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他的目光沉静，带着一丝受伤后的虚弱，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温柔的笃定，直直地看进沈郁微微睁大的眼睛里。
“早。”江焰开口，声音因为一夜沉睡而有些低哑，却像这清晨的阳光一样，带着暖意。
沈郁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绯红。他避开了江焰的视线，垂下眼睫，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措，但被江焰紧紧握住的手，却暴露了他无处遁形的紧张。他没有再试图挣脱，只是僵硬地任由江焰握着，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阳光静静地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将皮肤的纹理和温度都照得清晰分明。
没有言语，没有更进一步的靠近。
只是一个简单的握手，一个清晨的问候。
但在那紧密相贴的掌心之间，流淌着的，是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加汹涌而确凿的情感。冰层是否完全消融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终于敢于触碰彼此掌心的温度，敢于在这晨光里，确认对方的存在。
春天，或许就是这样，在一个握手的瞬间，悄然降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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