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焰的腿伤成了他刑警生涯里最恼人的绊脚石。石膏拆了，但骨裂未愈，走路仍需借助手杖，动作迟缓，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胫骨处清晰的钝痛。医生严令静养，队里的兄弟也劝他安心坐镇后方，可一条新线索的出现，让他彻底坐不住了。
线报来自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关于那个已经被打掉、却仍有漏网之鱼的涉黑团伙残余势力。一个关键中间人的藏匿地点被锁定在邻市一个废弃的化工厂区。消息来源不稳定，时效性极短，机会稍纵即逝。
“我必须去。”江焰撑着办公桌站起来，手杖敲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脸色因疼痛和焦躁而显得阴沉，“只有我跟那个中间人打过几次交道，他的习惯、他可能设置的障碍，我最清楚。远程指挥会误事。”
“江队！你的腿！”副队急得额头冒汗。
“死不了！”江焰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安排车，我跟着外围，不参与直接抓捕，只负责辨认和提供信息。”
命令下达，队伍迅速集结。江焰一瘸一拐地走向门口，每一步都走得艰难，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我跟你去。”
江焰猛地回头。沈郁不知何时站在了他办公室门外，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便服，肩上挎着一个紧凑的现场勘查箱。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定定地看着江焰，里面是江焰熟悉的、属于他专业领域的绝对冷静，但此刻，似乎还掺杂了些别的，一种不容反驳的坚持。
“你去干什么？”江焰皱眉，下意识想拒绝。那里太危险，沈郁是法医，不是一线作战人员。
“化工厂区，废弃已久，可能存在未清理的危险化学品，或者嫌疑人设置的简易爆炸装置。”沈郁的语气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份报告，“我的专业能帮上忙。而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江焰吃力支撑着的左腿，“你需要有人在旁边。”
最后那句话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江焰心湖。他看着沈郁，看着他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写满“我意已决”的眼神，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知道，沈郁决定的事，很难改变。尤其是在……涉及他安危的时候。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混合着被看穿的狼狈，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被人在乎的暖意。
“……跟上。”最终，江焰只吐出这两个字，转身，继续他蹒跚却坚定的步伐。
沈郁沉默地跟在他身侧，步伐调整到与他一致，不快不慢，像一个无声的影子，一个坚定的锚。
***
化工厂区笼罩在一种工业废墟特有的、死寂而压抑的氛围中。锈蚀的管道如同巨兽的骸骨，纵横交错，破碎的玻璃窗像空洞的眼眶，凝视着不速之客。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化工品残留和尘土混合的怪异气味。
行动组悄无声息地潜入，按照计划分散包抄。江焰和沈郁，连同几名队员，停留在外围一个相对制高点的废弃控制室内，这里视野开阔，能观察到目标仓库的大部分区域。
江焰靠在一个布满灰尘的操作台边，手杖倚在身旁，举起望远镜，全神贯注地搜索着目标。汗水沿着他的鬓角滑落，左腿的疼痛一阵阵袭来，被他强行忽略。沈郁则安静地站在他斜后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鼻翼微动，似乎在分辨空气里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气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讲机里传来各小组准备就位的确认声。
突然，沈郁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的目光锁定在目标仓库侧面，一处看似随意堆放的废弃油桶后面。那里，有一根极其细微的、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金属线，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不自然的亮光。
“等等。”沈郁的声音不高，却瞬间让控制室内的空气凝固。
江焰放下望远镜，看向他。
“那边，”沈郁指向那个方向，语速极快，“有绊线。结构不像常规警戒装置，可能连接着……”
他的话还没说完——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毫无预兆地炸响！
目标仓库侧面，那堆油桶所在的位置，猛地腾起一团巨大的火球，浓烟裹挟着破碎的金属和水泥块冲天而起！剧烈的冲击波像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向控制室！
“卧倒——！”江焰的吼声被爆炸的声浪淹没。
就在冲击波袭来的瞬间，江焰因为腿脚不便，身体失衡，向后踉跄！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感觉到一个身影猛地扑了过来，用尽全力将他狠狠撞向更内侧、有厚重水泥柱遮挡的角落！
是沈郁！
“砰！”
江焰的后背重重撞在墙上，震得他眼前发黑。而沈郁，则完全覆在了他身上，用他自己的背脊，迎向了那席卷而来的爆炸余波和飞溅的碎块！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灰尘和刺鼻的硝烟味呼啸而过，碎玻璃和水泥块噼里啪啦地砸在沈郁的背上、头上，控制室的窗户被彻底震碎。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只过了一瞬。
爆炸的余音还在耳中轰鸣，世界一片混乱。
江焰被撞得七荤八素，却在那弥漫的硝烟和灰尘中，清晰地感觉到覆在他身上的身体猛地一震，听到一声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闷哼。
“沈郁！”江焰的心脏骤停，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四肢百骸。他顾不上自己的腿伤和疼痛，猛地翻身，将压在他身上的人小心翼翼却又急切地揽过来。
沈郁脸色苍白如纸，额角被飞溅的碎玻璃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正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他半张脸。他紧闭着眼，眉头因巨大的痛苦而紧紧拧在一起，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身体软软地靠在江焰怀里，呼吸微弱。
“沈郁！沈郁！你怎么样？回答我！”江焰的声音嘶哑变形，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惶失措。他徒劳地想用手去捂住沈郁额头上不断流血的伤口，指尖沾满了温热的、刺目的红。那红色，灼烧着他的眼睛，也灼烧着他的心。
沈郁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视线模糊，但他还是精准地对上了江焰那双充满了极致恐惧和痛楚的眼睛。
他看到江焰嘴唇在动，似乎在疯狂地喊着他的名字，但他耳朵里只有嗡嗡的轰鸣。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溢出一丝带着血气的声音。
就在这时，江焰猛地低下头，额头紧紧抵住沈郁没有受伤的额角，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混合着沈郁脸上的血和灰尘，砸落下来。
他再也无法抑制，那在胸中冲撞了太久、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如同火山喷发，伴随着颤抖的、破碎的声音，轰然倾泻——
“沈郁……你他妈不能有事！听见没有！我不准你有事！”
“我受不了……我再也受不了看你受伤！一次都不行！”
“我喜欢你……我他妈喜欢你啊！你知不知道！”
“沈郁，不是同事，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是想要守着你，护着你，想把所有好的都给你，又他妈怕自己给的不够好的那种喜欢!”
“你给我撑住！求你……撑住……”
语无伦次，毫无章法，却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带着泪，带着濒临崩溃的绝望和不容置疑的爱意，狠狠砸进沈郁逐渐模糊的意识里。
沈郁看着他，看着这个总是强悍、此刻却脆弱得像个孩子一样的男人，看着他通红的眼眶里不断滚落的泪水，感受着他抵住自己额头的、那滚烫而绝望的温度。
冰封了太久的心湖，在这爆炸的烈焰、飞溅的鲜血和这滚烫泪水的共同作用下，终于彻底沸腾、蒸发，露出了其下最柔软、最真实的内里。
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极其缓慢地、颤抖地，碰触到了江焰布满泪痕的脸颊。
指尖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他看着他，嘴唇翕动，用尽最后的气力，吐出几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知……道了……”
声音落下，他手臂垂落，彻底失去了意识。
江焰紧紧抱着他软倒的身体，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绝望的低吼。
硝烟尚未散尽的废墟里，警笛声由远及近。混乱，呼喊，奔跑的脚步声……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江焰的世界里，只剩下怀中这个人冰冷的体温，额头上刺目的鲜血，和耳边回荡着的、自己那迟来的、浸满了血泪的表白，以及沈郁最后那一声，轻得像叹息，却重若千钧的回应。
冰与火，生与死，在这一刻，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交织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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