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个意外的触碰，像一颗烧红的石子投入冰面，“刺啦”一声，蒸腾起一片无形却滚烫的雾气，将两人之间的空气彻底扭曲。

沈郁几乎是落荒而逃。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江焰，假借整理旁边架子上根本不需要整理的试剂瓶，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发颤，碰得玻璃瓶叮当作响。那抹从脸颊蔓延到脖颈的红潮尚未褪去，反而因为强装的镇定而更加明显，耳朵更是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江焰站在原地，手臂还残留着刚才揽住沈郁腰侧的触感，唇畔那微凉柔软的擦过感像烙印一样挥之不去。他看着沈郁僵硬的背影，那节白皙的脖颈此刻紧绷着，仿佛一碰就会碎掉。他喉咙发干，心脏还在不规律地重重跳动，一种混合着惊愕、无措、以及某种隐秘悸动的情绪在胸腔里冲撞。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多余，甚至可能是一种更深的惊扰。

最终，他只是沉默地走上前，拿起那碗已经不再滚烫，却依旧温热的粥，揭开盖子，用附带的塑料勺子轻轻搅动了几下，然后放在了沈郁手边实验台唯一空着的一小块地方。

“趁热吃。”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沈郁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但他整理试剂瓶的动作停了下来，手指蜷缩，紧紧抓住了冰凉的玻璃瓶身。

江焰没有再停留。他转身，脚步有些沉重地离开了实验室，轻轻带上了门。

门合上的轻响在空旷的走廊回荡。江焰没有立刻离开，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仰起头，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地下二层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化学试剂的冰冷空气涌入肺腑，却无法冷却他体内那股莫名躁动的热意。

他抬起手，指腹无意识地擦过自己的下唇。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虚幻的、微凉的触感。

***

接下来的几天，一种心照不宣的、极其微妙的僵持在两人之间蔓延。

案子的压力依旧巨大，两人因为工作不可避免地需要接触。但每一次碰面，空气里都像是绷紧了一根无形的弦。

江焰依旧会下去，带着食物，或者借着讨论案情的名义。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地靠近，或是不由分说地塞东西过去。他通常只是把东西放在门口的桌子上，或者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说话。

沈郁则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将自己埋首于数据和仪器之中。他几乎不与江焰对视，偶尔必要的目光接触，也会像受惊的鸟雀般迅速移开。他依旧会接受江焰带来的东西，但动作间带着一种刻意的、保持距离的疏离。只是，那疏离之下，似乎藏着某种更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理清的东西。

一次，江焰下来时，正碰到沈郁踮着脚，试图从高处的柜子里取一份厚重的档案。他身形清瘦，踮脚的动作显得有些吃力。

江焰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轻松地伸手，帮他把档案拿了下来。

“谢谢。”沈郁低声道谢，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他伸手去接档案，指尖不可避免地与江焰的碰触了一下。

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般，同时缩回了手。

档案“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扬起细微的灰尘。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混合着尴尬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紧张的寂静。

江焰弯腰去捡，沈郁也同时蹲下身。两人的头几乎撞在一起，呼吸近在咫尺。

江焰抬起眼，恰好撞进沈郁抬起的眼眸里。那双总是冰封或专注于技术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里面翻涌着慌乱、无措，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的、类似羞赧的情绪。

时间仿佛再次停滞。

这一次，江焰没有立刻移开目光。他看着沈郁眼中那个小小的、有些狼狈的自己，看着沈郁微微泛红的脸颊和轻颤的睫毛，心里那根绷紧的弦，忽然“铮”地一声，断了。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不再是刑警审视犯人的锐利，也不是同事间的公事公办，而是一种缓慢的、带着探究和某种不容错认的温度的凝视。

沈郁在他的注视下，呼吸愈发急促，他想要移开视线，身体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那目光太具有侵略性，也太……温柔，像是温暖的潮水，一点点漫过他辛苦筑起的堤防。

他看到他喉结滚动，听到他有些干涩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试探，轻轻响起：

“沈郁……”

只是叫了他的名字。后面的话，湮灭在无声的凝视里。

沈郁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眼前又是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

江焰立刻也跟着站起，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他，但在指尖即将触碰到他手臂时，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沈郁避开了他的触碰，也避开了他的目光。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档案，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一个盾牌。

“我……我去比对数据。”他语速极快地说完，几乎是逃离了现场，走向里面的分析室。

江焰看着他那仓惶的背影，悬在半空的手缓缓握成了拳，又慢慢松开。

他低头，看着自己刚才差点触碰到沈郁的手指，唇角却几不可查地，勾起了一个极淡、却带着明确温度的弧度。

冰层的确出现了裂痕，而刚才那一刻的对视，他清晰地看到，裂缝深处，并非只有寒冷的深渊。

那里，也有光。

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他知道，他不能急。对于沈郁这样的人，任何过快的靠近都可能将他重新推回冰壳之中。

但他也不再满足于只是远远地守着。

那不小心擦过的亲吻，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他一直试图叩响的门。现在，他看到了门后的光影，感受到了那缝隙中透出的、与他内心共鸣的温度。

他要做的，是让那道光，更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