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案组的压力与日俱增。线索像断头的蛛丝,明明灭灭,难以串联。整个市局都笼罩在一层低气压的阴云下,刑警队办公室里烟雾缭绕,键盘敲击声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透着股焦灼的火气。
江焰已经连续四十八小时没合眼,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刚从又一个毫无收获的排查现场回来,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和水汽,径直下了地下二层。
沈郁的实验室里,各种仪器低鸣着,空气里弥漫着比平时更浓的化学试剂和一种……近乎凝滞的疲惫感。沈郁站在实验台前,正对着一个复杂的玻璃器皿装置,里面装着从最新一处抛尸现场提取的泥土样本,正在进行某种萃取分离。他穿着白大褂的背影绷得笔直,但微微塌陷的肩膀和偶尔需要用手撑一下台面才能稳住的身形,泄露了他的极度透支。
江焰没出声,靠在门框上看了他一会儿。沈郁的侧脸在冷白灯光下几乎透明,嘴唇干裂,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他操作移液器的手,指尖稳定得惊人,但小臂的肌肉却在细微地颤抖。
“有进展吗?”江焰最终还是开了口,声音因为熬夜和抽烟,沙哑得厉害。
沈郁似乎被他的突然出声惊了一下,移液器里的液体微微晃了晃。他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摇了一下。“成分比对的数据库太大了,排除需要时间。凶手……很谨慎,用的不是常规渠道的东西。”
江焰走过去,把手里拎着的、还冒着热气的粥放在实验台一角空着的地方。“先吃点东西。”
沈郁这才侧过头,看了那粥一眼,又看向江焰,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你脸色很差。”
“彼此彼此。”江焰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只牵动了脸上僵硬的肌肉。他抬手,用指关节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就在这时,沈郁似乎是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低头操作,加上低血糖,身体猛地晃了一下,眼前瞬间发黑,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小心!”
江焰离得近,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一把捞住了他。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沈郁的上臂,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扶住了他的腰侧,将人稳稳地揽住,固定在自己身前。
一瞬间,两人靠得极近。
江焰身上带着室外的微凉湿气、淡淡的烟草味和属于他自己的、强烈的男性气息,铺天盖地地将沈郁笼罩。而沈郁身上那冰冷的消毒水味、化学试剂的微涩,以及一种长期缺乏日照的、干净又脆弱的气息,也毫无保留地冲入江焰的鼻腔。
沈郁的重量大半靠在了江焰身上,额头几乎抵住江焰的下颌。他急促地喘了口气,试图站稳,但眩晕感尚未完全过去,腿还有些发软。
江焰扶着他腰侧的手,隔着薄薄的白大褂和里面的衬衫,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身体的单薄和骤然接触时传来的、细微的颤栗。他低头,只能看到沈郁柔软的黑发顶,和一段冷白脆弱的脖颈。
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转的声音,和两人骤然交缠、都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沈郁稳住呼吸,试图直起身拉开距离,他抬起头,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因为两人原本就极近的距离,和江焰恰好因担忧而低头的动作——
一个极其意外的、轻柔的触碰,发生在彼此的唇畔。
不是真正的亲吻,更像是擦过。江焰有些干裂的下唇,擦过了沈郁因为缺乏血色而微凉柔软的唇角。
那个触碰,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又重得像惊雷炸响在两人之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沈郁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骤缩,里面清晰地映出江焰近在咫尺的、同样写满惊愕的脸。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急速褪去,留下一种空白的麻木和剧烈的耳鸣。
江焰也完全愣住了。唇畔那转瞬即逝的、微凉柔软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他的四肢百骸,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战栗。他扶着沈郁的手甚至忘了松开,指节无意识地收紧。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沈郁。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向后一挣,力道之大,险些带倒旁边的仪器。他踉跄着退后两步,背抵住了冰冷的实验台边缘,才勉强站稳。他抬手,用手背用力地蹭过自己的唇角,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仓惶的狼狈。脸颊上不受控制地浮起一层薄红,一直蔓延到耳根,与他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他垂着眼,呼吸急促,根本不敢再看江焰。
“……抱歉。”沈郁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低血糖。”
他找了个最拙劣,却也最符合“事实”的借口。
江焰还维持着刚才扶他的姿势,手臂悬在半空,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沈郁腰侧的触感和那瞬间掠过唇畔的微凉。他看着沈郁慌乱擦拭嘴角的动作,和他脸上那抹刺眼的红晕,心脏后知后觉地、剧烈地跳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声响。
实验室里陷入一种极度尴尬、紧绷,又暗流汹涌的寂静。刚才那个意外的触碰,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打破了看似平静的水面,激起的涟漪却深不见底。
江焰缓缓放下手臂,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看着沈郁几乎要缩进实验台里的身影,那层冰封的外壳似乎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露出了里面从未示人的、鲜活的慌乱与无措。
他忽然意识到,那不仅仅是意外。
对他而言,那转瞬即逝的触碰,带来的悸动远大于惊愕。
而沈郁的反应……更像是一种被窥破内心隐秘的、仓促的防守。
“你……”江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先把粥喝了。”
他没有提那个意外,也没有靠近。他只是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落在沈郁低垂的、泛红的耳尖上。
沈郁没有动,也没有回应。他只是紧紧抿着唇,手背还无意识地抵在唇角,仿佛那里还残留着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和触感。
空气里,某种一直潜藏的东西,似乎因为这一个不小心的亲吻,被彻底搅动了起来,无声地发酵,升温,弥漫在每一个分子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