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深灰色的羊绒毯子，像一道无声的界碑，立在两人之间。
自那夜之后，江焰进出沈郁的办公室变得自然了许多。沈郁没再说过“不必”或者“还有工作”，只是在他推门进来时，从显微镜或书页上抬起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算是默许。那眼神里的冰层似乎薄了些，底下有细微的光影流动，但依旧深邃难辨。
江焰的“顺手”也变得愈发频繁和精准。他不再只带难喝的即溶咖啡，而是换成了温热的、沈郁似乎更能接受的蜂蜜柚子茶，或者食堂早上新蒸的、软糯的豆沙包，用保温袋仔细装着，打开时还冒着丝丝热气。他甚至还弄来了一个柔软的记忆棉腰靠，不由分说地塞进沈郁那张硬邦邦的办公椅里。
“总那么坐着，腰椎受不了。”江焰的语气带着刑警队特有的、不容反驳的关切，动作却放得很轻。
沈郁看着那个与冰冷实验室格格不入的暖黄色腰靠，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下一次坐下时，身体几不可查地向后靠了靠，贴合着那柔软的支撑。
他们开始偶尔一起在食堂吃晚饭。通常是江焰强硬地“押送”明显还想继续工作的沈郁过去，挑个安静的角落。对话依旧不多，大多是江焰在说，沈郁安静地吃，偶尔回应几个单音节词。但江焰发现，沈郁餐盘里的绿色蔬菜，似乎比以往多了一点点。
一次，江焰说起几年前卧底时，为了取得信任，不得不学着抽烟，结果呛得眼泪直流的故事。他说得绘声绘色，带着点自嘲。
沈郁安静地听着，筷子停在半空。直到江焰说完，他才忽然极轻地说了一句：“尼古丁和焦油，对肺部和心血管系统的损害是不可逆的。”
语气是一贯的科普式冷静。
江焰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烟，当着沈郁的面，干脆利落地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早戒得差不多了，就是偶尔犯瘾。”他耸耸肩，“以后不抽了。”
沈郁低下头，继续吃饭，耳根却慢慢爬上了一层薄红。
改变也发生在工作上。一次棘手的无名尸案，尸体被发现时已近白骨化，线索极少。江焰带着现场照片和有限的物证下来找沈郁，眉头拧成了疙瘩。
沈郁看着那些照片，沉默了很久。然后，他拿起尺子和放大镜，极其仔细地测量着骨骼上几处极其细微的、不规则的磨损痕迹。
“不是动物啃噬，也不是自然风化。”沈郁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江焰说，“像是一种……特制的工具造成的。反复，且有特定角度。”
他拿起笔，在纸上快速勾勒出几个简单的力学分析图，试图还原那种工具的可能形态和使用方式。江焰凑过去看，两人头几乎要挨在一起，呼吸可闻。
沈郁身上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点纸墨的气息，钻进江焰的鼻腔。江焰发现自己并不排斥，甚至……有点习惯了这个味道。
“你看这里，”沈郁用笔尖点着图纸某一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推理里，没注意到两人过近的距离，“如果凶手是左利手，并且习惯用腕部发力，那么工具的握柄这里，应该会有一个轻微的倾斜……”
他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眼神专注得发亮，那是一种剥离了所有冰冷外壳后，纯粹属于智者的光芒。
江焰看着这样的沈郁，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不再只看图纸，也开始看沈郁低垂的、随着思考而微微颤动的睫毛，看他因为专注而微微抿起的、颜色偏淡的嘴唇。
“我明白了。”江焰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刻的专注，“我让技术科按照这个方向，排查特殊工具和相关的从业人员。”
沈郁这才从推理中回过神，意识到两人几乎头碰头的距离，身体微微一僵，有些不自然地直起身，拉开了些许距离，轻轻“嗯”了一声。
但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恢复成那个冰封的沈法医。他指尖还无意识地点着那张画满分析图的纸，眼神里残留着思考的余温，那层坚冰，似乎在专业的共鸣里，融化得更多了些。
案子最终因为沈郁提供的这个关键方向得以突破。庆功宴上，众人起哄让江焰请客，江焰笑着应下，目光却穿过喧闹的人群，落在独自坐在角落、捧着一杯温水小口啜饮的沈郁身上。
他端着一碟看起来最清淡的点心走过去，放在沈郁面前。
“尝尝，厨房说这个不甜腻。”
沈郁抬起眼，灯光落在他眼里，映出一点细碎的光。他看着那碟点心，又看看江焰，沉默了几秒，然后拿起旁边干净的小勺，极其小心地舀了一小块，送进嘴里。
他吃得很慢，咀嚼的动作细微而认真。
江焰就站在旁边，看着他，心里那片塌陷的地方，仿佛被一种温暖而饱胀的情绪彻底填满。他知道，冰层仍在，裂缝却已遍布。而他，正站在裂缝之间，感受着从深处透出的、越来越清晰的温度。
这温度，缓慢，却坚定，足以抵御所有来自地下二层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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