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陵地带的公路像一条灰白色的带子,在渐亮的晨光中蜿蜒。雾气从山谷底部升腾起来,贴着路面流动,能见度时好时坏。路两侧是稀疏的松林和裸露的褐色岩壁。
黎簇已经把车速提到允许范围内的上限。引擎低沉地轰鸣着,车身在连续弯道上保持着稳定的抓地力——老马的改装确实到位。副驾驶座上,筱雅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视线像雷达一样扫描着前方每一个弯道出口、每一处可能藏人的树丛。
太安静了。
除了引擎和风声,什么都没有。没有对向来车,没有鸟叫,连雾流动的样子都显得过于平缓。这种安静不对劲,像是整片山林都在屏住呼吸。
“下一个弯道,”筱雅突然开口,声音绷得很紧,“减速,靠右。”
黎簇没有问为什么。他的脚已经移向刹车,同时右手快速降了一档。车速平稳地降下来,车子贴着右侧山壁滑入弯道。
就在车头即将转过弯道 apex 点的瞬间——
正前方三十米处,一棵碗口粗的松树毫无征兆地倒了下来!
不是被风吹倒的。树干断口整齐,是人为锯断后用某种机关控制的。树倒下的时机算得极准,刚好封死了整条路面。
黎簇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刹车已经踩到底,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尖叫,橡胶烧焦的味道瞬间弥漫进车厢。车子在失控边缘剧烈摆动,车尾甩向左侧山壁——
“别撞!”筱雅的吼声劈开空气。
千钧一发之际,黎簇猛打方向盘,同时拉起手刹。车子以一个近乎漂移的动作,在即将撞上山壁的最后一刻扭正了方向,斜停在路中央,车头距离倒下的树干不到五米。
撞击没有发生。但危机远未结束。
几乎在车子停稳的同一秒,右侧山坡的树丛里传来了金属摩擦的轻响——是枪械上膛的声音。
“低头!”
筱雅的手已经按在黎簇后颈上,两人同时伏低身体。
下一秒,前挡风玻璃炸开了蛛网状的裂纹。不是子弹,是某种高压弹射的钢珠,雨点般砸在玻璃上。防弹玻璃扛住了第一波,但裂纹严重影响了视线。
“后撤!倒车!”筱雅的声音又快又急。
黎簇挂上倒挡,油门猛踩。车子向后窜去。但后方弯道口,另一辆黑色的SUV不知何时已经堵在那里,车灯大亮,像一只蹲守的野兽。
前后夹击。路左侧是陡峭的山壁,右侧是雾气弥漫的山坡。
没有路了。
“下车!”筱雅已经解开了自己身上松搭的安全带,一脚踹开车门,“往坡下跑!雾里!”
黎簇跟着冲下车。冰冷的空气和飞散的玻璃碴扑在脸上。他刚站稳,就听见子弹打在车身上的闷响——这次是真的子弹,来自山坡上的某个制高点。
筱雅拽着他的胳膊,两人连滚带爬地翻过路肩,朝着右侧山坡下的浓雾冲去。坡很陡,地上满是松针和碎石,根本站不稳。他们几乎是摔下去的,膝盖和手肘撞在石头和树根上,火辣辣地疼。
但疼痛是好事——说明还活着。
冲进雾里的瞬间,能见度骤降到不足五米。四周只剩下他们自己的喘息声、脚步声,和远处公路上传来的车辆开关门的声音——追兵下车了。
“分开跑。”筱雅喘着气说,声音压得很低,“他们在坡上,视线被树挡着,只能靠听。两个人一起目标太大。”
黎簇想反对,但理智告诉他这是对的。他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左前方,又指了指她的右前方。
筱雅看懂了。她没说话,只是快速检查了一下黎簇背上——绷带没有松开,伤口似乎没有崩裂。然后她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就朝自己选择的方向跑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雾气和树丛里。
黎簇也转身冲了出去。
雾浓得像牛奶。松树的黑影在视野边缘晃动,分不清是真实的树还是错觉。他尽量放轻脚步,但坡太陡,碎石还是会滚动。每一次细小的声音都让他心跳加速。
跑出大概两百米后,他听到身后传来踩断树枝的声音——不止一个人,至少三个,距离他刚才分开的位置不远。追兵果然下来了。
黎簇躲到一棵粗大的松树后面,背靠着树干,大口喘气。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背上的伤口也开始抗议刚才的剧烈运动。他侧耳倾听。
脚步声在逼近。很轻,很专业,每一步都踩在实地上,几乎没有碎石滑动的声音。是受过训练的人。
黎簇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雾、树、坡、追兵的人数、他们可能的武器配置、筱雅此刻的位置……
他低头看了看脚下。地面是厚厚的松针和潮湿的泥土。他蹲下身,从靴筒里拔出老马之前塞给他的一把多功能军刀——不是用来战斗的,老马说,是用来“制造机会”的。
他快速在树干离地三十公分的位置,削下一块巴掌大的树皮,露出里面湿滑的木质。然后他在自己脚下的松针层里挖了一个浅坑,把挖出的湿泥和松针的混合物,薄薄地涂在那块裸露的树干上。
做完这些,他悄然后退,换到另一棵树后,用同样的方法处理了第二棵树。
然后他继续向坡下移动,但这次他故意踩得重了一些,让几块石头滚落下去。
追兵的脚步声立刻转向他制造声音的方向。
黎簇屏住呼吸,躲在第三棵树后。几秒钟后,第一个追兵的身影出现在雾气中——深色作战服,手持短冲锋枪,战术头盔,面罩遮住了下半张脸。标准的职业武装人员。
那人经过第一棵被处理过的树时,没有察觉异常。但在经过第二棵树时,他的脚下一滑——湿泥和松针的混合物在斜坡上起到了润滑剂的作用。尽管他立刻调整重心没有摔倒,但那一瞬间的失衡和脚下发出的摩擦声,在寂静的雾气中无比清晰。
就是现在。
黎簇从树后窜出,不是冲向那个追兵,而是冲向追兵来时的方向——山坡上方。他的动作快得几乎不像个带伤的人,肾上腺素淹没了所有疼痛。
那个追兵显然没料到目标会反向冲锋,愣了一下才转身举枪。但雾太浓,黎簇已经再次消失在树影里。
而这一愣神的功夫,黎簇已经拉开了距离。他听到身后传来压低声音的咒骂和同伴间急促的通讯声。
他没有停,继续向上跑。因为他记得,刚才分开时,筱雅选择的方向是往下的。现在他把追兵的注意力引向上方,就是在给她创造空间。
呼吸像刀割一样疼。肺快要炸了。背上的灼热感越来越强烈,几乎盖过了其他所有感觉。但他不能停。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撑不住的时候,前方雾气里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把他拽向一侧。
是筱雅。
她把他拉进一处岩石凹陷形成的天然掩体里。空间很小,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她能听见他狂乱的心跳,他能闻到她头发上沾到的松针和泥土的味道。
“你……”黎簇喘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闭嘴。”筱雅低声说,一只手还捂着他的嘴。她的眼睛盯着外面的雾气,另一只手握着一块边缘锋利的岩石,指节发白。
几米外,追兵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更谨慎,更分散,像是在展开搜索队形。
黎簇感觉到筱雅的身体绷得像弓弦。她的呼吸很轻,但肩膀在微微发抖——不是害怕,是高度紧张下的肌肉反应。
追兵的脚步声在掩体外停留了几秒。有人用靴子踢了踢旁边的灌木。
黎簇闭上眼,等待着被发现的那一刻,等待着枪声响起。
但脚步声又移开了,渐渐远去。
又过了漫长的两分钟,直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筱雅才缓缓松开了捂着黎簇嘴的手。她的指尖冰凉。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恍惚,和更加沉重的警惕。
袭击结束了——暂时的。
但公路上的车没了,装备没了,路线暴露了。而他们现在,被困在这片雾气弥漫的山林里,受伤,疲惫,而追捕者还在外面。
黎簇靠着冰冷的岩石滑坐下来,终于让颤抖的腿休息。筱雅蹲在他对面,仍然握着那块石头,目光穿过岩缝,望向外面乳白色的、危险的世界。
晨光终于彻底撕开了夜幕,但雾,还没有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