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日山那句“准备好了吗”的余音仿佛还在庭院里回荡，带着一种将选择权交还给他们、却又昭示着前路必然艰险的沉重。黎簇捧着那个重新变得冰冷沉寂的青铜匣，感觉它比刚才更重了几分。

就在他准备开口，无论答案是什么，都先应承下来的时候——

一个略显轻佻、却带着明显恶意和挑衅意味的声音，从他们来时的月亮门方向突兀地插了进来：

“哟，张大会长，什么时候对新来的小雏鸟这么上心了？还亲自指点？”

随着话音，一个穿着花哨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年纪约莫三十上下的男人，摇着一把不合时宜的折扇，慢悠悠地踱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眼神阴鸷、气息沉凝的随从。这男人的目光像黏腻的蛇信，先在筱雅身上不怀好意地扫了一圈，然后才落到黎簇和他手中的青铜匣上，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听说刚才就是这两位，为了这么个黑不溜秋的破盒子，差点把拍卖会的屋顶都给掀了？”他用折扇虚点了点黎簇手中的匣子，语气夸张，“怎么，张大会长这是要替人出头，坏了新月饭店‘价高者得’的规矩？”

黎簇的心猛地一沉。来者不善！而且看样子，是冲着他们，或者说，是冲着他们刚得到的青铜匣来的！他下意识地将匣子往怀里收了收，背上那幅七指图传来隐隐的刺痛，是警示。

筱雅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射向那个花哨男人，手已经再次按向了腰后。

张日山神色未变，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李少，新月饭店的规矩，我比你清楚。东西既已成交，便是客人之物。你若感兴趣，刚才为何不竞价？”

被称为“李少”的男人被这不软不硬的话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但似乎对张日山颇为忌惮，没敢立刻发作。他眼珠转了转，折扇“啪”地一合，指向黎簇，语气变得阴阳怪气：

“竞价？我李某人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不像有些人，靠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玩意儿，就想在新月饭店充大头。”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恶意的笑容，“既然张大会长说按规矩来，那好办！”

他猛地提高音量，声音传遍了这小庭院：“按照老规矩，若是有人对已成交的物件归属不服，或者觉得卖家（他意指张日山替他们付账的行为有失公允），可以‘点天灯’！怎么样，小子，敢不敢接？！”

点天灯？

黎簇完全懵了。这又是什么黑话？他求助般地看向筱雅，却发现筱雅的脸色在听到这三个字后，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甚至比刚才面对挑衅时更加凝重。

“点天灯……”筱雅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快速对黎簇解释道，“是新月饭店最古老、也是最残酷的一种对决方式。不是比钱，是比‘魄力’和‘底蕴’！双方各选一人，进入特定的‘灯室’，在限定时间内，回答由饭店提供的、涉及各种隐秘知识和古老传承的难题，或者完成某种……诡异的考验。失败的一方，不仅要无条件交出争议物品，自身……也可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甚至……永远留在那里。”

筱雅的解释让黎簇倒吸一口凉气！这哪里是对决，这简直是玩命！而且比拼的不是武力，是那些玄之又玄的知识和所谓的“底蕴”？他一个高中生，除了背上那幅催命图，有什么狗屁底蕴？！

这分明是针对他们的陷阱！这个李少，就是看准了他们年轻、没根基，想用这种残酷的方式，名正言顺地夺走青铜匣，甚至可能还想借此探他们的底，或者……彻底除掉他们！

黎簇的心脏狂跳起来，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他看向张日山，希望他能出面制止这荒谬的对决。

然而，张日山依旧沉默地站在那里，面容平静，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他的目光深邃，看不出任何倾向，既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

李少见黎簇脸色发白，迟迟不语，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嗤笑道：“怎么？怕了？刚才不是挺横吗？要是没这个胆子，就乖乖把东西交出来，然后滚出新月饭店！这里，不是你们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该来的地方！”

他身后的两个随从也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意味的冷笑。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暗处，似乎有更多目光投射过来，带着各种意味——有冷漠的审视，有看好戏的戏谑，也有不易察觉的……一丝同情？

黎簇感觉血液涌上了头顶，一种混合着屈辱、愤怒和巨大压力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交出匣子？灰溜溜地逃走？那他们来北京的意义何在？吴邪的“邀请”怎么办？他背上的图，手臂的印记，又该如何？

不能退！

他猛地抬起头，因为激动和紧张，声音都有些变调，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点就点！谁怕谁！”

话一出口，他就看到筱雅不赞同地蹙紧了眉，但眼神里却也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无奈。而那个李少，则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更加张狂的大笑。

“好！有胆色！”李少用折扇指着黎簇，眼神阴冷，“那就按规矩来！一盏茶后，‘天灯阁’见！小子，希望你到时候别后悔！”

说完，他带着两个随从，大笑着转身离去。

庭院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却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黎簇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刚才像是透支了所有的勇气。他看向筱雅，声音有些发虚：“我……是不是冲动了？”

筱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语气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冷静：“废话！点天灯是能随便接的吗？你个白痴！”

骂归骂，她却向前一步，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目光坚定地看向前方那未知的“天灯阁”。

“不过，事已至此，”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那就看看，这盏‘天灯’，到底能照出多少牛鬼蛇神吧。”

一直沉默的张日山，此刻终于再次开口，他的目光掠过黎簇那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语气依旧平淡：

“天灯一点，生死由命。两位，请吧。”

他侧身，做出了一个引路的手势，方向正是那所谓的“天灯阁”。

黎簇捧着沉甸甸的青铜匣，看着张日山那深不见底的眼睛，又看了看身旁虽然骂着他、却坚定与他同行的筱雅。

他知道，没有回头路了。

点天灯？

玩得确实很大。

但他黎簇，从被刻上图的那一刻起，不就一直在玩命吗？

他深吸一口气，迈开了沉重的脚步。

那就，点吧！

点天灯？玩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