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检修通道内,死里逃生的余悸尚未平息。门外蛇群撞击的闷响和嘶鸣持续不断,像钝刀子割着神经。王盟用后背死死抵着门,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不知名的经文,脸色煞白。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只有筱雅拧开的一支小型应急灯,散发着微弱而稳定的冷白光晕,勉强照亮这方寸之地。
黎簇靠坐在冰冷的金属壁上,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但身体依旧因为后怕而微微发抖。手臂上被筱雅抓过的地方还残留着力度,而更强烈的感觉来自后背——那幅七指图像是活了过来,在皮肤下灼灼燃烧,伴随着每一次心跳鼓胀着疼痛。与蛇群搏斗时的剧烈动作,无疑加剧了本就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挠,却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挡开。
“别动。”筱雅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伤口可能裂开了,我看看。”
黎簇身体一僵,本能地想要蜷缩起来,将那代表屈辱和痛苦的标记藏起来。黑暗中,他感觉筱雅凑近了些,微弱的灯光勾勒出她模糊的轮廓。
“转过去点,”她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同情,也没有好奇,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必要步骤,“得处理一下,感染了就麻烦了。”
黎簇犹豫着,手指紧紧攥住衣角。将后背,将那片承载了所有噩梦开始的皮肤暴露给别人,尤其是一个不算熟悉的女生面前,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和不安。
“我……我自己来。”他声音干涩。
“你看得见吗?够得着吗?”筱雅的反问很直接,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无奈,“快点,别磨蹭。”
她的直接反而奇异地缓解了黎簇的尴尬。是啊,在这种鬼地方,命都可能随时丢掉,这点羞耻心又算得了什么?他咬了咬牙,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姿态,转过身,背对着筱雅,微微弓起了身子。
筱雅借着灯光,轻轻掀开他早已被汗水和血渍浸得发硬的校服后襟。
当那片皮肤暴露在灯光下时,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筱雅的心脏还是猛地揪紧了。
少年清瘦的背脊线条优美,但此刻,那白皙的皮肤上,一幅诡谲、复杂、由无数细密线条构成的暗红色图案,如同某种活着的烙印,盘踞在中央。线条的边缘有些红肿发炎,显然是刚才剧烈活动导致的。有些结痂的地方甚至渗出了淡淡的血丝和透明的组织液,与汗水混合在一起,看起来触目惊心。
这不仅仅是地图,更像是一种酷刑留下的印记。
筱雅沉默着,从吴邪留下的背包里拿出消毒药水、棉签和干净的纱布。她的动作很轻,很仔细,生怕弄疼了他。
冰凉的消毒液触碰伤口的瞬间,黎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倒抽一口冷气,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
“忍着点。”筱雅低声说,手下动作却未停。她用棉签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污渍和渗液,能清晰地感觉到手下肌肉的紧绷和颤抖。
“吴邪……真不是个东西。”她忽然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却又带着清晰的愤懑。这无关剧情,纯粹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对施加在少年身上这种残酷行为的本能反感。
黎簇听到了。他埋着头,眼眶忽然有些发酸。这么久以来,所有人都告诉他这是“必须的”,是“计划的一部分”,连他自己都快要麻木地接受这命运的安排。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地、站在他的立场,替他骂出了这句话。
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酸楚,混着背上传来的刺痛,几乎要冲破他强装的镇定。
筱雅没有再多说,只是专注地处理着伤口。她的指尖偶尔会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完好的皮肤,那触感冰凉而轻柔,与他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形成鲜明对比。一种奇异的、被小心翼翼对待的感觉,悄然滋生。
王盟在门口那边似乎嘀咕了一句什么,大概是关于老板的,但筱雅和黎簇都没听清,也没心思去听。
包扎完毕,筱雅将他的衣服轻轻拉好,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暂时别大幅度动作。”
黎簇缓缓转过身,依旧不敢抬头看她,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着红。他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应急灯的光线下,他的睫毛垂着,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小小的阴影,看起来异常脆弱。
筱雅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某个地方轻轻动了一下。她想起他刚才面对蛇群时,虽然恐惧却依旧挥舞钢管的样子;想起他看到自己被蛇擦伤时,那瞬间惊慌失措的眼神;也想起他背上那幅承载了太多沉重秘密的图。
这个被迫一夜长大的少年,其实也才十七岁。
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清晰而强烈的念头,毫无征兆地涌上筱雅的心头。
她收拾着医药包,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在这狭小黑暗的空间里清晰地响起:
“黎簇,听着。”
黎簇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筱雅的目光与他相对,那双总是带着吐槽光芒的眼睛里,此刻是纯粹的认真。
“从现在起,你背上这玩意儿,”她指了指他的后背,“不止是你的事儿了。在离开这个鬼地方之前,看好它,不让它出问题,是我的责任。”
不是“我们会想办法”,不是“你要小心”,而是直接划定了责任归属——我的责任。
黎簇彻底愣住了。他看着她,瞳孔微微放大,似乎无法理解这句话里蕴含的分量。从小到大,他习惯了被忽视,被安排,甚至被牺牲。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明确地、近乎霸道地,将关于他自身的、最麻烦的一部分,揽到了她自己的肩上。
不是出于怜悯,更像是一种……同盟之间的契约。
一种滚烫的情绪猛地冲上他的喉咙,堵塞了所有言语。他只能怔怔地看着她,看着灯光下她清晰而坚定的眉眼,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了,温暖而酸胀。
筱雅说完,便低下头,继续整理背包,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常。
但黎簇知道,有什么东西,从这一刻起,不一样了。
他背上的图,依然是疼痛的来源,是屈辱的标记。但现在,它似乎也成了连接他和身边这个女孩之间,一道无形却坚实的桥梁。
门外,蛇群的骚动似乎暂时平息了一些。
门内,年轻的守护者,和她刚刚正式宣告要守护的“责任”,在这片绝望的黑暗里,无声地建立起了新的联系。
黎簇悄悄蜷起手指,将那份陌生的、滚烫的触动,紧紧握在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