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的春日,将军府花园里,垂丝海棠缀满枝头,暖风裹挟着芍药甜香拂过亭台。陆砚摇摇晃晃地追着一只彩色绣球——那是苏锦儿用零碎绸布拼成的,每片布角都绣着暗纹:云纹护佑,莲纹祈福。奶娘刚要伸手搀扶,孩子却攥住父亲衣摆站稳,咿呀念出昨日刚学的字:“安…安…”
“是‘山河安泰’的安。”陆崇放下《千字文》,将长子抱上膝头。阳光透过紫藤花架,在石桌上投下斑驳光影,他执著孩子肉乎乎的小手,一笔一画描摹“家”字——先写宝盖头为檐,再落“豕”字如炊烟,最后一笔尚未收锋,忽觉掌心微颤。苏锦儿正绣着婴儿衣的针尖倏地顿住,锦缎上杏花苞般的指腹泛起白痕。
侍卫呈上的羽毛信函还沾着边关尘沙。陆崇展信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信纸边缘——那是他临阵推演时的习惯动作。军报言简意赅:北狄残部联合西羌部落,集结三万骑兵叩关,已连破两座戍堡。皇帝朱批力透纸背:“非卿不可。”
“此次不同往日。” 陆崇将苏锦儿微凉的手拢入掌心,感受到她指节因长期握针形成的微凸骨节,“敌军中有熟知我战术的叛将,漠北地形亦因今春沙暴改变。”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卷牛皮舆图,展开后竟是苏锦儿三年前绣的《北疆风雪图》摹本,原有城池旁添了朱砂标记的新隘口,针脚疏密处还缀着蝇头小楷注解。
苏锦儿凝视图中新添的烽火台——正是她当年绣错又拆线重缝的位置。她缓步回房取来包袱,抖开一件银灰战袍:“妾身以天蚕丝混织铁线,肩肘处用了双面绞综绣,刀剑难透。”又指着一双鹿皮靴:“靴底夹层藏了七枚绣针,针孔淬过麻药,万一…”话音未落,陆崇已将她拥入怀中。他下颌轻抵她发间白玉簪,嗅到薄荷混着奶香的熟悉气息——那是她日夜照料幼儿沾染的痕迹。
“夫人可知这绣球玄机?” 他拾起地上滚落的彩球,指尖抚过暗纹,“云纹三十 six 转,恰是我历年大小战役之数;莲瓣九重,是我们成婚岁月。”原来他早将她每件绣品中的密码破解殆尽。苏锦儿泪中带笑,将一枚赤玉针插系上他铠甲束带:“此玉能感应体温,若君安好,玉色暖如朝霞。”
暮色渐浓时,陆崇策马出城。行至长亭忽勒缰回望,见将军府最高处的绣楼窗口,三盏灯笼依次亮起——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平安,勿念,待归。他抚过铠甲内衬,那里缝着今日孩子描红的“家”字,墨迹旁还有苏锦儿新绣的并蒂莲。
而此时苏锦儿正对灯完成婴儿衣的最后一针。领口内侧“愿君平安归,与妾共白头”的字样,以陆家军传递密信的“隐线绣”完成,寻常光线下不见痕迹,唯在烛火映照时浮现微光。窗外星河低垂,她轻轻哼起幼时母亲教的江南童谣,歌声裹着针线穿梭声,织成一张温柔的网,将整座城池的春夜轻轻笼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