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大捷的露布飞驰入京时，苏锦儿正俯身于绣架前，针尖牵引着黛青丝线，在素白缎面上勾勒《北疆风雪图》。图中雪暴肆虐，孤城巍然，一个披甲背影屹立城头——那是她心中描摹过千万次的陆崇。捷报的欢呼响彻京城，她却指尖微颤，一滴泪晕开了绣面上的雪痕。功成名就之时，她等来的不是荣归，而是陆崇上书请辞的惊世之举。
离京那日春雨淅沥，陆崇亲手扶她登上青帷马车。车轮碾过湿滑的石板，苏锦儿望着窗外渐远的朱门宫墙，轻声道：“将军舍得这半生拼杀换来的荣华？”陆崇玄色常服被雨丝染深，目光却凝向南方：“北疆的风沙蚀透了我的骨血，如今只剩一把锈剑。不如归去，与你听雨打芭蕉，看烟笼太湖。”他掌心覆上她微凉的手背，刀茧摩挲着绣针留下的细痕，“何况夫人当年以绣针为刃，助我退敌。往后该换我，守你的绣架平安。”
苏州宅邸坐落于太湖之畔，白墙黛瓦看似寻常，内里却暗藏玄机。陆崇亲自督造三年，引活水绕园成渠，廊桥九曲暗合九宫八卦；绣楼窗棂镂空处嵌着冰蚕丝网，他笑称“防江南蚊虫”，苏锦儿却认出这是北疆军帐专用的警戒网。书房书架设机括暗格，一按机关，整面墙翻转露出塞外舆图与兵书；水榭亭台看似随意散落，实则彼此呼应，若有变可顷刻形成犄角御敌之势。
“将军这是要把绣坊变作帅帐？”苏锦儿指尖轻抚窗棂上几乎看不见的金属细网，眼中漾开笑意。陆崇挑眉递上一枚玉针插：“夫人忘了？当年北狄夜袭，你以绣线铃铛布阵退敌。此处一草一木，皆是你我共同的战场。”他牵她走过假山石洞，洞壁竟以糯米浆混铁砂浇筑，“若遇险厄，此地可固守百日。”月光洒在竹影斑驳的鹅卵石径上，他忽然低叹：“我一生筑城守关，最后想筑的，不过是你的桃花源。”
初冬整理旧物，苏锦儿在檀木书匣底层触到一件硬物——竟是当年她初入将军府时绣的那件狼首战袍。昔日被他冷淡搁置的礼物，如今襟口已磨出毛边，肘部缀着细密补丁。更令她心惊的是内衬以金线绣满《金刚经》，字迹细如蚁足，需借光细辨：“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老管家悄声道：“将军每夜披此袍批复军报，说经文能镇心魔，亦能佑夫人平安。北疆苦寒，他常握着一枚绣针入睡，道是念及夫人指尖温度。”
她抚过那些与战痕交织的经文，忽忆起无数个北疆深夜。烛火摇曳中，他伏案书写，肩背绷如满弓，却总会将她绣的药枕垫在腰后。原来冷硬如他，早将说不出口的牵挂，一针一线缝进这万丈红尘的佛偈里。
腊月里苏锦儿染了风寒，夜咳不止。陆崇竟屏退下人，亲自守在小厨房熬药。握惯重剑的手笨拙地执扇控火，药罐咕嘟声中，他鬓角渗出细汗。喂药时他先以唇试温，吹凉汤药的侧影被烛光镀上柔边，比任何山盟海誓更令人心折。病中昏沉时，她感觉有人轻轻握住她布满针眼的手指，叹息如羽毛落地：“锦绣囚……囚的何止是你，还有我这颗飘零多年的心。”
病愈后元宵夜，太湖上星火如昼。陆崇携她登画舫，舫中无灯，唯有一架绣屏流光溢彩——屏上以双面绣技法呈现北疆大漠与江南烟雨，孤城与绣楼遥相呼应，右下角一行小字：“此身已许国，此心独予卿。”他执起她的手，将一枚温润玉针放入掌心：“玉针为聘，余生为期。可愿再与我绣一幅山河无恙？”苏锦儿泪眼朦胧，见漫天烟花绽成无边锦绣。原来命运最早的针脚纵然歪斜，终会被岁月织就成最坚韧的同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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