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踩在湿滑的台阶上,发出轻微声响。我握紧《炼尸录》,另一只手摸向布袋里的蛊虫。吴明道就在我身侧,飞剑已经出鞘半寸,剑锋映着夜视蛊的微光。
铜铃还在震。
不是刚才那种节奏性的颤动,是疯了一样地抖,像是有人在外面用力摇晃它的灵魂。我停下,盯着门口那片黑暗。空气里有股味道变了——原本是干尸和香灰混在一起的陈腐气,现在多了一丝腥臭,像烧焦的猪油混着铁锈。
“有人。”我说。
吴明道没说话,只是把剑抽出来一寸。我们背靠背站着,我能感觉到他的肩胛骨抵着我的后背,稳得像块石头。
台阶上传来新的声音。
不是脚步声,是拐杖点地的声音。咚、咚、咚。很慢,但每一下都踩在铃震动的节拍上。那声音从下面传来,一步步往上走,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我低头看铜铃。指骨做的铃舌正对着门外,不停撞击书角。它在提醒我什么。
第一级台阶露出了鞋底。黑布鞋,沾满泥,边缘烧焦了。接着是一条腿,左腿明显比右腿短一截,裤管空荡荡地垂着。再往上,是个佝偻的身影,右手拄着一根乌木拐杖,左手藏在袖子里。
他站定了。
最后一级台阶把他整个人送进屋内光线能照到的地方。我看见他的脸。
半边脸像是被火燎过,皮肉皱成一团,从眉毛一直裂到嘴角。眼睛浑浊发黄,可那眼神一点都不瞎,死死盯着我胸口的铜铃。他嘴角抽了一下,没笑,但我知道他在得意。
“你们不该来这里。”他说。
声音沙哑,像砂纸磨骨头。
我没动。吴明道也没动。
“你是谁?”我问。
他没回答,反而抬起拐杖,轻轻点了点地面。那一瞬间,整间屋子的油灯全都暗了一下。墙上挂着的干尸晃了晃,像是被风吹动。
“此地非尔等可踏之土。”他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更低,却更清楚,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敲进耳朵。
我抱紧怀里的《炼尸录》。这本书不能丢。里面有父亲的笔迹,有地下结构图,还有那个写着“囚者”的标记。他们等我来,就是为了用这个孕妇逼我现身。现在证据在我手里,我不可能退。
“你拦不住我们。”我说。
他咧开嘴,露出几颗发黑的牙。“我已经拦住了。”
他说完,往前迈了一步。右腿落地时特别有力,和那条残腿完全不对称。我注意到他的右手筋络暴起,像树根缠在拐杖上。
碧蚕蛊突然在我胸口撞了一下。
不是攻击前的躁动,是一种……感应。就像闻到了同类的气息。我猛地盯住他脖颈处露出的一小块皮肤。那里有一道旧疤,形状不规则,边缘泛青,像是某种蛊毒留下的痕迹。
他也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头看我,眼神一凝。
“你身上……有东西认得我。”他说。
“你认识我父亲?”我直接问。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秦家小子,你以为你是来找真相的?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知道你们杀了那个女人。”我往前半步,“为了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把她当成材料用。你们不配谈血脉,不配谈传承。”
“配不配,轮不到你说。”他猛地抬手,袖子里甩出一缕灰烬,洒在地上。灰落下的瞬间,地面那圈红纹竟然亮了一下,像是被唤醒。
我立刻后退一步。九阴孕煞阵还在运转,如果他能远程激活,说明他对主控阵有掌控权。
“你想动手?”吴明道终于开口,剑尖指向他,“就凭一条瘸腿?”
“杂毛道士。”王瘸子冷笑,“你师父当年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吴明道眼神一紧。“你认识我师父?”
“茅山屈阳那一脉,我都见过。”他缓缓举起拐杖,“死的死,逃的逃,剩你们两个小辈,在这里翻祖宗的烂账?”
我听得心口发闷。父亲的事,茅山的事,王家的秘密,全搅在一起。这个人知道的显然比我多得多。
“告诉我,我爸在哪?”我问。
“他已经不在该在的地方了。”王瘸子说,“你也快了。”
话音未落,他拐杖往地上一杵。
整个房间猛地一震。头顶的梁柱发出吱呀声,几具干尸晃得厉害,有一具甚至松脱了绳索,头朝下垂下来。
铜铃剧烈震动,几乎要从我手里跳出去。
吴明道低喝一声:“小心!”
我们同时戒备。但他没有进攻,也没有再动。他就站在那里,像一尊守门的恶鬼。
“你们现在走,还能活。”他说,“再往前一步,我就让这地窟变成你们的坟。”
“你觉得我们会信?”我说,“你们设局杀人,用孕妇做祭品,就是为了引我来。现在我来了,你还想让我转身就走?”
“我不是让你走。”他说,“我是给你们机会——活着离开。”
“然后呢?等你们再抓下一个孕妇?再杀一次?”
“那是规矩。”他声音冷下来,“王血归位,门才开。她不过是垫脚石,你才是钥匙。只要你留下,其他人可以走。”
我愣了一下。
他是想留我一个人?
“你想要我?”我问。
“我要的是命。”他说,“不是你现在这条,是该还的时候的那条。”
我不懂,但我知道他在等什么。他在等仪式完成,等胎儿成型,等那个所谓的“门”打开。而我,是最后一步的关键。
“办不到。”我说。
吴明道靠近我一点,压低声音:“他不怕蛊,也不怕符。这种人,活得越久,越不好对付。”
“我知道。”我回了一句。
我们都没再动。气氛僵在那里,像绷到极限的弦。
王瘸子盯着我,忽然说:“你母亲死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睁着眼?”
我脑子轰的一声。
他说什么?
“你闭嘴!”我吼。
“她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咽的气,手里攥着一块护心石。”他慢慢说着,“没人救她。就像没人救这个女人一样。”
我冲上前一步,拳头捏得咔咔响。“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是最后一个守门人。”他说,“也是唯一记得你们全家的人。”
我停住了。
吴明道拉了我一把。“别中计。他在激你。”
可我心里乱了。母亲的事极少有人提,连父亲都避而不谈。这个人不仅知道,还说得这么具体。
“你要是真记得,就不会帮他们杀人。”我说。
“守门人从不管对错。”他说,“只管开门。”
我深吸一口气,把情绪压下去。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书在我怀里,地图在我脑子里,只要逃出去,就能找到“囚者”所在的位置。但现在,这个人堵在门口,实力不明,气息诡异,硬闯风险太大。
“我们换个方式。”我说,“你放我们走,我可以回来找你。当面问完我想问的。”
他摇头。“规矩就是规矩。踏进来的人,要么留下,要么死。”
“那就没得谈了。”吴明道冷笑。
他把飞剑完全抽出,剑身泛起一层寒光。我也把手伸进布袋,摸到了三只痒魂蛊和一只蚀脉蛊。只要他敢先动手,我们就联手强攻。
王瘸子看着我们,忽然笑了。
“你们以为……只有你们会蛊?”
他抬起右手,缓缓卷起袖子。手臂上全是疤痕,但最醒目的是一圈暗红色的纹路,绕着手肘一圈,像是蛇咬过的印记。
那纹路开始发烫,变黑,渗出一丝腥血。
我体内的碧蚕蛊猛地一震。
它认得那个味道。
那是……万蛊之王的血契残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