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里的风很冷。
我推开门,铜铃在手里抖得更厉害了。吴明道站在我身后半步,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在看我的手。铃舌那节指骨贴着我的掌心,烫得像一块刚从火里捡出来的石头。
“东南。”我说,“它指的方向没变。”
他点头,“走吧。”
我们沿着侧廊往前,地面铺的青砖裂了几处,踩上去有轻微的响动。第三间耳房比前两间大,门框歪斜,木头已经发黑。铜铃一靠近,整条手臂都震了起来。
我停下。
吴明道也停了。
“里面有问题。”我说。
“你感觉到了?”他问。
“不是感觉。”我盯着门缝,“是它在催我。”
我把铜铃举到门前,铃身突然发出一声闷响,不是通过空气传出来的,是我骨头里听见的。紧接着,门缝里涌出一股湿气,带着腐肉和药草混合的味道。
吴明道皱眉,“这味儿不对。”
“是炼尸房用的熏香。”我低声说,“老杨提过,王家有种配方,能保尸体不烂,但闻久了会头疼。”
他说:“那你现在头疼吗?”
我摇头,“我不怕这个。”
我伸手去推门,门没锁,但后面堆着东西。我和吴明道一起用力,门板吱呀一声打开,砖块滚落,露出一条向下的石阶。台阶边缘长满青苔,往下看不到底。
“灯呢?”他问。
我从布袋里摸出三只夜视蛊,咬破指尖,把血抹在它们背上。蛊虫飞起来,停在头顶,发出微弱的绿光。光不亮,但足够看清脚下的路。
“走前面。”他说,“我断后。”
我迈步下去,脚步踩在湿滑的台阶上。每走一步,铜铃就震一下。到了底部,是一扇木门,比上面的更厚,外头缠着黑铁链,链子上刻了符文,颜色发暗,像是用血画的。
“镇魂链。”吴明道走近看了一眼,“碰了会中招。”
“我知道。”我把铜铃贴上去,正好盖住链中央的符印。
一瞬间,耳边响起一阵低语,听不清内容,但节奏很熟。我忽然想起《赶尸秘录》里的一段咒文,是讲“归路”的,说死人回家要靠铜铃引路,活人若懂这声调,就能打开门。
我闭眼,低声念出来。
念到第三句时,铁链咔地一响。
符文褪色,链条断裂,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门自动开了半尺,阴风扑面。
我没动。
吴明道也没动。
“里面有东西。”他说。
“不止一个。”我盯着门缝,“墙上有挂尸。”
他抽出一张符纸,夹在指间,“进去?”
“必须进。”
我推开门。
屋内比想象中大,四壁挂着十几具干尸,全都穿着旧式长衫,脚腕绑红绳,脸上涂灰。屋顶吊着几盏油灯,火苗不动,光是黄的。地面全是水渍,有些地方还留着拖拽的痕迹。
我让夜视蛊飞高一点,光圈扩大了些。
正中间摆着一张木台,上面放着一本册子。我走过去,翻开封面,三个字清晰可见——《炼尸录》。
“就是它。”我说。
吴明道站到我旁边,“你刚才看到的画面,是真的。”
我合上书,手指还在抖。不是害怕,是体内的碧蚕蛊在躁动。它平时不会这样,除非附近有同类气息,或者……残留的蛊种。
“下面有东西。”我说。
“台下?”
“嗯。”
我蹲下,检查木台底部。背面有一块活动板,用血蜡封着。我用刀尖撬了一下,蜡没裂,但护心石突然发烫,贴在胸口的位置像被针扎了一下。
“别硬来。”吴明道按住我手腕,“机关可能连着毒粉。”
我想起之前做的烟丸,从布袋里拿出来,点燃后放在暗格外侧。几秒后,板子下方传来“嗤”的一声,一股白烟冒出来,碰到烟丸的黑雾立刻散了。
“解了。”我说。
我掀开暗格。
里面蜷着一具女尸。
她穿着粗布衣,肚子高高隆起,皮肤青紫,眼睛没闭,嘴角有黑血。没有外伤,但腹部有一圈细小的针孔,排列成环状。
“孕妇?”吴明道声音压低。
我点头,“死了没多久。”
我把手伸到她鼻下,没有气息。再探颈动脉,僵硬。但当我碰到她手腕时,碧蚕蛊猛地一冲,差点破皮而出。
“有蛊气。”我说,“残留在她体内。”
“什么蛊?”
“胎养蛊。”我抬头看他,“王家失传的法子,拿活人孕妇养蛊种,等孩子生下来,蛊就成型。但这具尸体……没完成。”
“为什么?”
“她死了,孩子没出生。”
我仔细看她腹部的针孔,排列方式很熟。我记得在父亲留下的笔记里见过,说是“封脉引气”,用来控制胎儿发育速度。
“她不是普通人。”我说。
“你怎么知道?”
“这手法……是我爸用过的。”
吴明道看着我,“你确定?”
“不确定。”我摇头,“但我见过类似的记录。他在找一种能承载王血的容器,试过很多方法。这种针法,只有他知道。”
屋里安静下来。
铜铃突然又震了。
我把它拿起来,贴近孕妇的额头。
刹那间,脑子里闪过画面——
一间石室,墙上挂铃,地上画阵。一个男人背对着我,披黑色斗篷,手里抱着一个婴儿。婴儿身上有血,嘴里塞着一枚铜铃。男人在念咒,声音很低,但我听清了一句:
“以母为壤,以婴为种,王血归来,门自开启。”
画面断了。
我收回手,喘气。
“你看到什么了?”吴明道问。
“仪式。”我说,“有人用她做祭品,想唤醒什么东西。”
“和你爸有关?”
“一定有关。”我看向他,“她体内的蛊种没死,只是沉睡。如果没人打断,再过几天,孩子就会出生,然后……被取走。”
“取走干什么?”
“当钥匙。”我说,“打开某个门。”
吴明道沉默了一会儿,“这本《炼尸录》,是不是也有记录?”
“肯定有。”我拿起书,“但我不敢翻。”
“为什么?”
“怕触动机关。而且……”我看向孕妇尸体,“她还没完事。”
铜铃又开始震动,这次频率更快,铃舌撞击内壁,却没有声音传出。只有我能感觉到那股波动,像心跳,像密码。
我把它贴在她胸口。
震动变了。
变成一种节奏,三短,两长,一停,再重复。
“它在传递什么。”我说。
“你能听懂?”
“听不懂。”我摇头,“但我知道,这不是随便的抖。是信息。”
吴明道蹲下,用手电照地面。我发现他没带罗盘,也没画符,但他眼神很稳。
“这屋里有阵纹。”他说,“你看这里。”
他指着尸体下方的地砖。缝隙里有暗红色的线,组成一个圆形图案,中心点正好在孕妇心脏下方。
“育蛊祭坛。”我说,“老杨说过,这种阵要用活人做基座,血不能冷,心跳不能停。但她已经死了,阵却还在运转。”
“所以蛊种还活着。”他抬头,“在她肚子里。”
我盯着她的脸。她的眼睛睁着,瞳孔扩散,但眼角有一点反光,像是还存着一丝意识。
“她不是自愿的。”我说。
“你怎么知道?”
“看她的手。”我抬起尸体右臂,“指甲全断了,掌心有抓痕。她在挣扎,有人强行把她塞进这里的。”
吴明道站起来,“现在怎么办?”
“查清楚她是谁。”我说,“然后找出谁把她放在这里。”
“还有……”他看向《炼尸录》,“这本书里,可能写着怎么结束这一切。”
我伸手去拿书。
就在指尖碰到封面的瞬间,铜铃猛然一烫。
我低头。
铃舌那节指骨,正对着书页,微微颤动。
好像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