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义庄后屋的三具棺材已经被封死。我用朱砂画了镇魂符贴在棺盖上,吴明道在一旁点燃驱邪粉,烟雾升起时,那几只抬起的手彻底不动了。
我们没说话,只是盯着那扇通往后院的门。查蓬逃了,但他留下的痕迹还在。地上有断续的血迹,颜色发黑,像是混了腐液。我放出一只探路蛊,它顺着血痕爬出去,一直走到院墙边才停下。
“他往山坳去了。”我说。
吴明道点头。“那边只有王家老宅。”
我回头看了一眼老杨躺着的地方。他的身体已经被我用外衣盖好,铜铃放在胸口。他说过赶尸的路不能断,现在这条路走到了王家门前。
我们出发时没走正路。林子里雾很重,脚踩下去像陷进湿泥,每一步都慢。吴明道走在前面,手里捏着一张符纸,指尖发白。我能感觉到他也压着火,但没表现出来。
走了半个时辰,雾突然散了一块。前方山坡下露出一片青瓦屋顶,墙塌了一角,门匾斜挂着,上面字迹模糊,只能认出一个“王”字。
“到了。”吴明道低声说。
我没应声。碧蚕蛊在我体内动了一下,不是攻击前兆,是警觉。这地方不对劲。
我们绕到侧面,发现一截矮墙底下有拖痕,泥土翻新过,像是有人半夜搬东西进出。吴明道蹲下摸了摸地,又闻了闻手指。
“有香灰味。”他说,“南疆降头香。”
我立刻想起老杨临死前说的话——查蓬去找王家的人。他们果然勾结上了。
“门开着。”我说。
正门虚掩,门缝里透出一股冷气,不像早晨该有的温度。我们贴着墙根靠近,脚步放轻。吴明道从袖中抽出一道清心符,撕开一角点燃,烟绕过我和他,飘进院子里。
“进去。”他说。
我推开门。院内杂草齐膝,却没有虫鸣,连风声都没有。堂屋门口挂着一块布帘,颜色褪成灰褐色,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听。”我抬手。
屋里传来滴答声。
“钟?”吴明道问。
我摇头。这地方不可能有电,更不会有钟。可那声音持续不断,节奏稳定,像是从供桌方向传来的。
我们进了主厅。地面铺的是老式青砖,有些砖面高出一截,踩上去会轻微下沉。我用脚尖点了点旁边一块,没反应。再换另一块,刚用力就听见“咔”的一声。
吴明道一把拽我后退。
头顶横梁落下一张网,带着锈钩,擦着我们面前砸在地上。
“机关。”他低声道,“不止一处。”
我们改走墙边。靠近供桌时,我看见上面摆着一面铜镜。镜面蒙着灰,我伸手想擦,却发现镜子里没有我的脸。反而映出一片红天,像火烧云压在山顶。
“别看太久。”吴明道抓住我手腕,“这镜子有问题。”
我收回手。指尖沾了层灰,滑腻腻的。
供桌下方有刻痕。吴明道弯腰查看,手指顺着划了几下。“三才位。”他说,“他们在布阵。”
“什么阵?”
“还没成型,但方向是对的——以人养尸,借尸引蛊。”他抬头看我,“和你在滇南见过的类似。”
我皱眉。那种阵法需要活人做祭品,还要种入降头蛊。查蓬一个人办不到,必须有人配合。
“王家人参与了。”我说。
他点头。“而且不止是帮手,是主事者。”
我们继续搜。墙上挂着一幅祖宗画像,十几个人排成两列,中间那个穿长衫的男人双眼完好,其他人都被剜去了眼眶。我走过时,感觉那双眼睛跟着我移动。
“别对视。”吴明道提醒。
我移开视线。可那一瞬间,我看到画中男人的嘴角好像动了一下。
“这宅子被人动过手脚。”我说,“不只是阵法,还有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但碧蚕蛊在躁动。”
我闭眼感应。蛊虫传回的感觉很乱,像有同类气息在附近,但扭曲、不完整,像是死物和活蛊混在一起。
“不是正常的蛊。”我睁开眼,“是拿尸体炼出来的蛊尸。”
吴明道脸色变了。“这种东西早该绝迹了。”
“但他们弄出来了。”我说,“为了什么?”
他没回答。这时,袖中的符纸突然震了一下,发出微光。
“后面。”他说。
我们穿过侧廊,走向后院厢房。越往前走,空气越冷。走到第三间耳房前,我停住。
门缝里透出绿光。
不是灯,也不是火,是一种泛着油光的幽绿,像是从墙里渗出来的。我让一只小蛊爬过去,刚触到门缝,虫体立刻僵直,落地死去。
“里面有腐蚀性邪力。”我说。
吴明道迅速画了一道匿形符,贴在我们背上。“先退。”
我们退回主厅角落,靠墙坐下。谁都没说话。我知道他在想对策,我也在理线索。
老杨死了,查蓬逃了,王家老宅藏着降头阵。这一切不是巧合。父亲当年来过这里吗?他是不是也站在这张供桌前,看过这面照不出影子的镜子?
“你在想什么?”吴明道问。
“我在想老杨说的那句话。”我说,“赶尸的路不能断。可如果这条路通向的是邪术呢?”
“那就得有人把它扭回来。”他说。
我看着他。“你相信我能做到?”
“我不信你能做到。”他说,“我信你会去做。”
我低头看着手心。护心石还在发热,自从进宅就没停过。它和父亲有关,也和耶朗国有关。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查蓬还在里面,王家人还在运作那个阵。
“我们得破阵。”我说。
“得知道怎么破。”他说,“现在只知道他们在用蛊尸当阵引,但核心在哪?”
“可能就在那间发光的耳房。”
“可那门缝能杀蛊,我们进去就是送死。”
“不一定。”我想起《赶尸秘录》里的内容,“书上提过一种‘断脉步’,避开阵眼踩空位,能绕过机关。”
“你能记住?”
“我记得一部分。剩下的……靠试。”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你别犯傻。”
“我没犯傻。”我说,“我只是不想再看着人替我死。”
他沉默了。过了很久才开口:“那就等中午。阳气最盛的时候动手。”
“不行。”我说,“等不到中午。刚才我回头看了,院门关上了。”
他猛地起身。“不可能!我们进来时没关门!”
“但它现在关了。”我说,“这宅子在变。”
他快步走到门口,用力推门。门纹丝不动。他又贴耳去听,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像整个世界被隔开了。
“我们被困了。”他说。
我站起身,走到供桌前。铜镜里的红天更浓了。画像上那个完好的眼睛,正对着我。
“他们不想让我们走。”我说。
“那就只能往前。”他走回来,“你说怎么干。”
“先找阵基。”我说,“三才阵必有三处落点,主厅是一处,另外两处在哪?”
“偏房和耳房。”他说,“绿光那间肯定是其中之一。”
“还有一间呢?”
“厨房。”他指了指东侧,“灶台位置对得上三才中的‘人’位。”
我点头。“我去厨房,你守主厅,防有人偷袭。”
“你不带蛊?”
“带了。”我拍拍布袋,“但不用轻易放。万一触发连锁反应,咱们都出不去。”
我走向厨房。门没锁,推开时一股霉味冲出来。灶台老旧,锅盖半掀,里面空着。我绕到后面,发现墙角有块地砖颜色不同,边缘还沾着暗红粉末。
我蹲下,用指甲刮了点下来。闻了闻。
“是血灰。”我说。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我转身,吴明道站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我问。
“你不该一个人进。”他说,“我听到声音。”
“什么声音?”
“有人在敲碗。”他说,“三下,停顿,再三下。”
我也听见了。
声音来自耳房。
绿光正在增强。
门缝下的影子动了一下。